第33章 033章
二更时分，卫翎带着卫小山，悄悄出了宁远侯府。胆识过人的柴丫还穿着那件翠绿袄，站在府门外的大榕树的黑影中。所幸，今晚她头上没插那朵粉艳艳的花。
看见卫翎出来，她忙冲这边挥手。卫翎紧走几步，客气地与她打招呼，“柴姑娘，多谢你来帮我带路。”
“不用谢。”柴丫脸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细声细气道：“那咱们就出发吧，白叔的师侄还在等。”
卫小山撇嘴，心道你才几岁的黄毛丫头，就在我家世子身上转歪心思，你是不知道，他跟谁都是这么和颜悦色、甜言蜜语。
因是国丧期，此时已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出了梧桐巷，柴丫带头钻进一条小巷。卫翎知道刑部衙门的方位，不过今晚柴丫带他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小丫头脚程极快，在小巷中穿梭如同一尾游鱼。卫小山倒还好，没一会卫翎已经呼哧带喘了。
“柴姑娘，你脚程好快，你的功夫很好啊。”他气喘吁吁地开了口。
柴丫这才发觉他在喘，有些意外地回头。“我的功夫也不怎么好啊，我娘总说，要是我爹还在世，我以后也是个女侠，可惜跟着我娘，就只能学些三脚猫功夫。你累了？”
卫翎有些脸红，实在羞于承认。“那倒也没有，就是有些气喘。”
柴丫干脆停了下，“你歇会再走。还有，你叫我柴姑娘，听着怪里怪气的。”
卫翎一边扶着自己的腿喘粗气，一边笑道：“我听艄公前辈叫你柴丫？”
柴丫纠结一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名叫小禾，禾苗的禾。”
“这名字真好听，我叫你小禾吧。我虚长几岁，你叫我卫大哥如何？”
柴小禾的脸又红了，明明说起话来又脆又响，此时含含糊糊喊了声“卫大哥。”
卫小山没羞没臊地接口道：“咦！我叫卫小山，你叫柴小禾，听名字倒像是一对儿。”
柴小禾不乐意，呸了他一下，“谁跟你一对儿？”
卫翎则斥道。“卫小川，你闭嘴。”
卫小山闭了嘴，卫翎缓过这口气，直起腰。“小禾，我不用歇，咱们还是快点过去，免得白前辈的师侄久等。哦，也别太快，我这废物倒真跟不上你这位江湖高手的脚程。”
他说话和气又有趣，柴小禾噗嗤一笑，放慢脚步往前领路。
“卫大哥，你怎么不学功夫呢，他们说你爹是个领兵的，你家里一定有很多高手能教你；”
“我比较笨。”卫翎嘿嘿一笑，其实他是比较懒。
柴小禾有些对他关心过度，“我还听说，凤家姐姐的功夫是跟凤二叔学的，厉害得很。”
卫翎嘴角就不由翘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是啊，很厉害。凤二叔是剑术名家，凤宛也是名师出高徒。”
柴小禾担忧不已。“以前我爹常说，多亏我娘功夫不济，所以她一发火我爹就跑，我娘死命也追不上。你不会功夫，打不过凤家姑娘，会被欺负的。”
卫翎脸红了。卫小山见柴小禾越说越没边，窜到她身旁，把胸脯一挺。“小柴禾，我们家世子跟凤家小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绝对不打架。再说，我们家世子有我呢，用不着学武功。”
柴小禾因他说“一对儿”，还耿耿于怀，哼了一声，“哪里都有你，真是个烦人精。”
“我哪儿烦着你了。”
柴小禾不理他，于是这一路卫小山都在嘀嘀咕咕，终于卫翎的耐心告罄，再次喝令，“卫小山，你闭嘴。”
卫小山闭了嘴。柴小禾居然叹了口气，“卫大哥，你脾气真好，居然带着这样的跟班。”
跟班的卫小山虽然真的是跟班，闻言还是十分不悦。“小柴禾，什么跟班，我是世子影卫，就是贴身侍卫，一辈子生死相随。我们世子不会武功，所以我很重要。”
卫翎无奈叹了口气，“谁要你跟一辈子啊……”
柴小禾提醒道：“烦人精，你们世子刚刚让你闭嘴。”
烦人精于是闭嘴，对她做了个极丑的鬼脸，丑得柴小禾打了个哆嗦，卫翎无语，见怪不怪了。
到了刑部大门外，四下无人。他们绕到西北角门处，小禾掏出个陶哨，放在嘴边呜呜吹了两声。声音不大，倒像夜枭在叫，少顷，角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个人。
这人四十出头，穿皂袍，满面风霜，神色干练，一见便知是个有经历的人。
柴小禾喊了声“六爷”。“六爷是白叔的师侄。在这当捕快。”她尽职尽责地给双方介绍，“这位是卫大哥。”
卫翎抱拳。“六爷，有劳了。”六爷似乎并不知他的来历，还礼叫了声卫兄弟。
卫小山憋着乐，柴丫管白朴叫白叔，管白叔的师侄叫六爷，捕快六爷跟我们世子论兄弟。这都从何论起。
六爷神色严肃，但话说的很客气。“卫兄弟不必客气，我师叔已经交代了，赶巧我在刑部当差，今晚又执夜。看看尸体，也不算什么大事。”
几个人往里走，柴小禾也跟了进来。卫小山放慢脚步低声道：“小柴禾，你怎么也跟进来？我们去看尸体，你不怕？”
柴小禾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压低声音，“烦人精，鬼市隔三差五就抬出去一具无头尸，你怕？你别跟进来。”
“我不怕。”
“我也不怕！”
“我知道你为何不怕，你娘开的是人肉包子铺。”
“瞎说，我娘的包子都是猪肉的，又鲜又香，在京城可是很有名的。”柴小禾不满地与他拉开距离。“你可别编排我家铺子。”
两个人跟在后边吵吵闹闹，卫翎则跟上六爷。“许故的尸首可有家人前来认领？”
六爷摇头，“衙门里也询问了带回来的书院学生，都说他独自一人，从江南来京城求学，平日也不见有什么亲友。卫兄弟，你这一趟不白来，这个许故的确有些问题。”
“哦？”卫翎精神一振，“什么问题？”
“进去再说。”
众人拐了个弯，直奔西北角衙门停尸房。此处邪性，到了晚上，刑部衙门所有人自动退避三舍，也没人看守，只虚挂了把大锁。
六爷开了锁，众人进屋，里面是个两进的套间。点上两盏油灯，视线渐渐明亮。放眼望去，靠墙两排大通铺，整齐地放着七八具尸体，都盖着白布，越是看不清样子，越让人心生胆寒，越忍不住去猜想白布之下那人是个什么模样。
再往里看，一张松木高台摆在正中，台角放了些刀子剪子钩子叉子，烛光之下闪着凛冽的寒光。
这屋子透着阴森，卫翎和卫小山来之前都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还是不自觉汗毛倒竖、后背发凉。
六爷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径直走到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一角，露出许故的苍白的脸。
这是卫翎第二次见到许故。上一次是在白山书院门前。他轻袍缓带，风采翩翩，正引经据典，情绪激动的与人争论，声音高亢尖利。那时卫翎想，这人虽然偏激，却实实在在是个热血之人。
可如今，他死了，血也冷了。这样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青年，不知身后还背负着多少秘密。
“来，先把他搬过去。”六爷架起许故的肩膀，示意卫翎将尸体移到里面那张木台上。卫翎示意卫小山去帮忙。卫小山从小怕死人，往后缩了一步，柴小禾倒很生猛，主动挽起袖子去搬许故的脚。
怎么能让个小姑娘动手搬尸体。卫翎实在过意不去，也不好在别人面前骂卫小川，决定亲自上阵。见他也要动手，卫小山这才不得已，打着寒颤抓着尸体的脚脖子。
众人合力把许故放到高台上。六爷伸手揭开他身上的白布，“卫兄弟，你来看。”
卫小山不动声色挡住柴小禾的视线，柴小禾正好奇，干脆把他扒拉到一旁。原来白布之下，许故的尸体的赤～裸着。
许故，算得上美男子，他的容貌有江南士子特有的清秀俊美。但这样的面孔之下，身体上却遍布伤疤。
卫小山有些咋舌，“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难道都是羽林军干的坏事？彭金虎也太手黑了。”
卫翎走到近前，认真看着，“不，只有这一处刀伤是新的。其他伤口已经愈合，都是陈年旧伤。”
六爷赞了句，“卫兄弟心细。”他指着刀伤之处，“尸体今日已经有仵作验查过了，已经确认，致命的就是这心口处这一刀。”
卫翎弯下腰，凑到近前认真观察着刀口，刀口只有二指宽，又细又深，被清理过，看上去清晰整齐。“六爷，您说他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六爷从木台之下拿出个托盘，“卫兄弟，这是凶器。”
托盘放着一把带着血污的短刀。卫翎用汗巾包住刀柄，拿在手中。这把刀刃口只有长五寸，宽只有二指，比寻常短刀更细更短，入手极轻，形如柳叶，锋利异常。
六爷一字一顿，“我怀疑，他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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