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章

好似有人在脑海中敲了一记响锣，某些线索与他的猜测重叠了。他追问道：“何以见得是自杀？”

        六爷显得十分有把握。“卫兄弟，给死者验尸的仵作是我二十年的老伴当，我们俩一致怀疑他是自杀。理由有三。”

        “第一，死者的致命伤是锐器刺创。”他指着卫翎手中的短刀，“伤口深且整齐，一刀毙命。这样一把细小的短刀，若想快速取人性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极准确的刺入要害。”

        六爷以指作刀，对着卫翎心口点来，卫翎下意识抬手一挡。“你瞧，若是他杀，凶手迎面刺来，死者必然用手臂阻挡或向后躲闪，很难刺得如此精准。”

        卫小山是个习武之人，闻言反驳道：“那倒也未必，若是混乱之中，有可能他全然没看到刀子刺来；又或许对方是个高手，力气大速度也快，就算看到了，也很难躲开。”

        柴小禾难得与他所见略同，“是呀，会武功的人对上不会武功的人总是占便宜，就好比刚才走了几步路，我还没放开脚程，卫大哥就跟不上了。”

        卫翎有些尴尬，六爷笑眯眯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点，如果死者一时不备中刀，又或力不能挡，中刀后剧痛之下会激烈挣扎，伤口创面会更大，刀口也不绝对不会如此整齐。“

        众人点了点头。“有道理。”卫翎听得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尸体可以最真实反应当时的情形，尸体会说话，却不会说谎。”

        六爷莞尔一笑，“卫兄弟说的真好，若是我那做仵作的兄弟听了你这话，定把你当做知己。还有第三点。”他轻抬起许故的血迹斑斑的右手，“死者手上的血迹。”

        卫翎已摸到这些查案老手的思路，顺着指引看着那只手，手掌外沿有干涸的血迹，虎口和食指却很干净，他有些兴奋地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六爷的眼里就有些赞赏，似是鼓励他说下去。

        “许故手上的血迹，主要集中在尾指外缘。”卫翎反手握刀，尖刃对着自己比划着。“若是自杀，刀柄向外，刀刃向内，反手握刀刺中胸口，必定是尾指和手掌外缘沾染血迹最多。他的情形，符合自握凶器的特点。”

        他又将握刀的手换了个方向，“若是他杀，许故没有碰触伤口就死了，手上应该没有血。哪怕他中刀后触摸了伤口，血迹应该在食指或者虎口处。且心口中刀应极短时间内就死了，很难再有力气再去握刀柄。”

        六爷赞道：“卫兄弟聪明，一点就通。正是如此。其实，能够佐证自杀的细节还有很多，比如用力的方向不同、刺入的深浅不同，这些需要验看现场，还需要审问在场目击之人，我就不啰嗦了。总之，我们初步推断他是自杀。”

        卫小山则摸着下巴，提出自己的疑问，“好好地，他为何要自杀呢？”

        卫翎背着手，围着尸体绕了几圈，然后停住脚步。“六爷，在下听了您的话，颇有感悟，也想班门弄斧，再做一番推测。若是不合理请您指教。我认为还有一个疑点。”

        六爷顿时来了兴致，“不错，他身上还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卫兄弟，你来说说。”

        卫翎将手中的短刀放在托盘上，一边思考一边道：“便是卫小山想不通的这一点，他为何要自杀——身份。”

        卫小山眨巴下眼睛，“他不是白山书院的学生么？”

        “不错，表面上，他是书院求学的学子，但他真实身份应该不是书生，也有三点可以佐证我的怀疑。”卫翎吩咐卫小山拿来油灯，把尸体照得更亮，不紧不慢地道。

        “你们看他的身上这些旧伤，至少十几道伤疤。这些伤口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我虽然不知道是刀伤还是剑伤，又或者被野兽所伤、劳作之时受伤；无论怎样，一个读书人的身上绝不应该有这么多伤疤。”

        六爷点头，“有道理。”

        卫翎轻轻按摩按压力许故手臂上的肌肉，“第二，他的身材虽然清瘦，但肌肉紧实，虬结有力，绝非文弱书生。”他又翻开尸体的右手，虎口处有些薄茧，卫翎自小在自己老爹手下挨揍，一看便知，这只手一定是握刀多过握笔。

        “可以推断，他是会武功的，经常与人动手，且都是真刀真枪，性命相搏，所以才落得满身伤痕。”

        六爷颔首，“的确如此。就他这副身体，一身伤疤，不像是学生，倒更像是行伍之人，或者是江湖杀手。”

        卫翎再道：“第三，这把刀形状特殊，小巧锋利，是特制的，普通人不会大费周章定制一把小刀。且这把刀过于细小，不像是用来防身之物；过于锋利，也不像是装饰之物，反倒像是真正的杀器。他为何带随身带着这样一把刀，是不是平日藏在不起眼之处，必要之时就可杀人于无形，当然，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取了自己性命。”

        卫小山摸了摸下巴给他家世子总结。“一个会武功的杀手，混进白山书院，带着把杀人的利器，把自己杀了……”

        卫翎喃喃道：“是啊，不合理之处太多了。找出他的身份，或许我就能找出书院之变的真像。”

        六爷微微一笑，“卫兄弟，你的一番话也给了我不少启发。这案子已移交刑部，听官长说冯尚书头痛不已。我虽只是个小小的捕快，却也职责所在，明日会将此中疑点上报衙门，希望能找出真相。”

        二人客气一番，出了验尸房，卫翎往衙门深处张望。“白山书院的凤院长就关在刑部大牢，昨日又收押了他子女，不知他们可还好？”

        见他满面关切，六爷安慰道：“会有人照应着的。凤院长看守甚严密，我还未能见过，不过我今日见过凤家的两个孩子。卫兄弟放宽心。”

        卫翎又问，“凤家查封，凤老太傅的遗体是否也在刑部？”

        “也在，同是我那老伴当验尸，确认是中毒身亡。不过我们大人说凤太傅身份特殊，做过皇子们的老师，所以并未送到验尸房，单独为他设了停灵之处。”

        话已至此，卫翎自怀中拿出个荷包，双手递过去。“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请六爷笑纳。”

        六爷摆手，连连推辞：“若是如此，我就没脸去见师叔了。”

        卫翎坚持，“在牢里也需打点，总不能还让六爷破费和搭人情。一切有劳您了。”

        交情是交情，人情是人情，见他送的诚心实意，六爷也就接了。心中暗自称赞，这位卫兄弟衣着华贵，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不料竟是个人情练达之人。

        他将三人送出刑部衙门，卫翎又要送柴小禾回鬼市。柴小禾可没有那些官家女子的矜贵习惯，“我夜里跑来跑去习惯了得，也用不着送，你们可认得来路。”

        卫小山一副你小瞧了我的意思哼唧了一声，柴小禾见状道：“那就各回各家喽。卫大哥，你保重，若是有事或是想吃包子，就来找找我。”

        言罢挥手作别，一溜烟消失在小胡同的黑影中。卫翎一步三回头跟着小山往回走，不留神被石子绊了个趔趄。

        “世子，别看了，凤家小姐这么多人照应着，不会受委屈的。”

        卫翎悠悠叹了口气，“都关进刑部大牢了，还说什么不会受委屈。”难过一阵，他又精神一震，“不过今晚还是有收获的，我们确定了许故的身份存疑，也基本确定了他是自杀。”

        “您说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杀。”

        “死士！以必死之心，舍命引起书院之变。”

        “死士？”卫小山满腹好奇，“是谁的死士？主子是谁？”

        卫翎皱紧眉头没有说话。他一直听闻太子府阴养“暗流”，散在朝野之间，为他搜集情报，监视朝臣，铲除异己。他以为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不想一朝而出，竟然是如此悍不畏死。看来这一仗晋王赢得十分凶险，且并未能将太子府的暗流一网打尽。

        卫翎岔开话题。“不知道这个许故家在何处，可还有亲友，我们要查清楚他的身份，查清楚他背后的主谋。”

        卫小山狗腿一笑，“如今侯爷离京了，府里面人手就可以用了。您发个话，我去找管家要人，就算一户一户去查访，也把他的来历搞清楚。”

        卫翎点头，“不错，咱们还可以去白山书院找找他的学籍档案，总能查清楚。”

        “……，白山书院查封了，贴了封条，门口还有官差看守。”

        卫翎笑得像个小狐狸，“咱们可以晚上去，翻墙进去。

        “又又又，又晚上，又翻墙……”从打京城生变，卫小山就没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没错。小山，我身边多亏有你。”卫翎一脸情真意挚，“我决定了，就让你跟我一辈子。现在，咱们赶紧回府睡觉去。”

        卫小山叹了口气，嘟囔着。“这样折腾下去，我还不知有没有一辈子好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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