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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西莉娅神情恍惚地被沃尔布加带着用门钥匙来到了西里斯的家,尽管,这很奇怪,西莉娅站在门前时,才意识到,她没有要跟沃尔布加同行的理由。他们应该分开,西莉娅该去圣芒戈确认并领回罗齐尔的尸体,沃尔布加应一个人来这里——坐落在麻瓜界的西里斯的房子。

        但是沃尔布加好像是故意这样做的,西莉娅又找不到证据,也许大家都昏头了,在不得不接受的猝然的现实面前。

        沃尔布加站在房子前,眼睛里是有着明显的厌恶的,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麻瓜的地方。但是她还是走了进去,推开门。

        屋内有些积灰,房子的主人似乎并不在这里常住,这并没有让沃尔布加感到意外,她回头对着西莉娅说道:“进来吧。”

        西莉娅挪动了一下步子,她有些犹豫和心不在焉,迈腿的动作故而显得有些僵硬。

        西莉娅看起来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因为她正打量着这里,熟悉的红黄色调,衣物零乱地扔在沙发上,桌子上有着一层细细的灰,书桌上有信,有书,有薄册,打开或者倒扣胡乱地摊放在那里,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不羁随意。

        沃尔布加轻微地撇了撇嘴,她很熟悉这个作风。然后她将桌子上的东西嫌弃地翻了翻,麻瓜的摩托保养手册,关于治疗魔法的书,还有几张落款是莉莉的信……她本来不想了解,但还是将信读了,尽管沃尔布加绝不会承认其实她是想了解这个儿子离家六年之后的生活,或许不是为了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可能是为了能够以后再嘲讽他离家后的衰颓和荒唐。

        但是沃尔布加有些失望,信里的信息没有多少有价值的,飞天扫帚作为波特家那个孩子的生日礼物,对别人的家孩子倒是挺好,她想到。

        沃尔布加又将房子扫视一遍,已确定除了灰尘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由价值的东西,她也不再动手触碰那些积灰的物品,最后视线落在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西莉娅身上,西莉娅连沃尔布加的打量都没有注意到,显然此刻西莉娅在想些什么。沃尔布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折回书桌前,想了想,将那个莉莉的信夹在西里斯的摩托车保养手册里带走。

        至于房子要怎么处理,那是魔法部的事,沃尔布加认为自己已经完成认领的流程。然后,走到西莉娅面前,说:“走吧,去圣芒戈。”

        沃尔布加心底对于西莉娅有了一个猜测,出于她自己的直觉,这直觉来自于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的了解,还有她自己看到的种种事实——莱伊娜关键的信落到了西莉娅手里,西里斯在凤凰社登记的住处是积灰的状态,西莉娅一路上总是心不在焉(当然,这不排除她一时无法接受亲人死去的事实)。但沃尔布加更倾向于另一种猜测,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与她的儿子关系匪浅。虽然,沃尔布加并不认为她的儿子足够负责任,西里斯太像她——骄傲,偏执,而且不太能够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易怒。可以说,布莱克家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即便是好脾气的安多米达,也有偏执暴怒的时候——那是她私奔前的前几天,将布莱克家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通,最后说,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沃尔布加也能,大概猜到西莉娅和西里斯分开了,因为显而易见,西莉娅太安静,这种安静,意味着西莉娅必然是个不怎么太会表达的人,或者说擅于掩藏,掩藏起情绪的起伏,也掩藏起真正的内心,而这样的性格,很难和西里斯长久。沃尔布加清楚,她的儿子更喜欢直率,坦诚,热烈的一切,如水火般分明的世界。而且,沃尔布加也清楚西里斯没有多少耐心去猜测谁的想法,直来直去更能让他游刃有余,真心相待。

        沃尔布加不能判断西里斯是否爱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应该说,这份爱的程度有多少,毕竟,西里斯那样的性格,如果他不爱,就不会开始,开始了必然是爱的,只是爱的时限能持续多长,爱有多深,这很难判断。但沃尔布加确信一件事,西莉娅还忘不了西里斯。那双眼睛注定是一双长情且念旧的眼睛,这是塞尔温家的传统,不管他们将这份长情放到什么上面,他们的眼睛总是深邃的,古板得漫长,因循守旧,一脉相承。

        圣芒戈的五楼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人影忙碌,这和魔法部的忙碌是不同的,魔法部的人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完成什么样的工作,这种忙碌充实,而这里的忙碌是和死亡抢时间,他们匆匆地,上一刻尚有归途,下一刻推出来的就是隔绝生死的白布,他们失去了来的目标,不可置信的眼睛蓄起泪水,一个人的人生就在流淌的泪水里走过,昔日的记忆重现,而活生生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只能哭喊,声嘶力竭的呼唤,以泪水,以颤抖的双手去握起另一个世界冰凉的体温,然后伏着身子被迫地接受现实。

        当然,也有人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充满焦虑地等待着医师的审判,他们仰着脸专注地听着,然后变幻着知道结果后的下一个表情,要么是感谢梅林的万幸,喜极而泣,要么是失望的神情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怯懦地追问着,要么是立刻昏厥过去,围在周围的人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急救,但已逐渐麻木,昏厥,哭喊,是这里的常态。

        医师的忙碌心力交瘁,眼睁睁地看着来到这里的人死亡,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健康的人无力挽救,看着伤口永久的残缺,这时的生比死更加苦痛。缺失了双腿的人,用尽魔法无力再生,还有人失去眼睛,手指,手臂……轻生也存在着,与其这般向梅林乞求健全的可怜模样,倒不如真的当作死在战争之中。惊叫,一道又一道魔咒,有的房间鸡飞狗跳,但是,这是人间惨痛,谁人能够苛责意图自杀的巫师,不能再生的手臂或者腿,挽救倒好像成了罪过。

        还有人在走廊对峙,如果不是顾忌这里需要安静,这里一定会爆发一场激烈的争斗。食死徒和凤凰社的家属,最好不要碰到一起,帮忙的医师默默地对着梅林祈祷。战争的双方,厮杀的双方,狭路相逢,仇恨已刻骨。这种对立无法和解,也没有办法和解。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接二连三的死亡通知足以让任何一个温和正常的人失去理智。他们用仇恨的眼睛对峙,恶狠狠地盯着,然后将仇恨克制,各自转身。虽然一时太平,但谁都清楚,沉默里的仇恨是可以被传承的。

        魔法部的人站在一间病房外面,带着掩饰不下去的敌意,盯着西莉娅金色的头发,然后挡住她向病房靠近,尽管这个人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开口和西莉娅说话:“不要靠近这里,如果你来领回罗齐尔的尸体,在旁边,确认一下手续就可以了。快一些,我们很忙。”这间病房里的人是穆迪,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还有一条腿,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埃文·罗齐尔。

        他们甚至没有立刻赶往魔法部,就带着被击毙的食死徒直奔圣芒戈。也几乎没有人能够挪出片刻空闲来,与西莉娅确认完手续,病房外的这个傲罗还要继续下一个抓捕任务。

        西莉娅直接签了字,那个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问为什么,只是严厉地再次强调:“别试图靠近这间病房,这是一种伤害。”说完他本打算幻影移形立刻消失,却被西莉娅打断。

        “等一下!”西莉娅有一点急切。

        那个傲罗很不满。

        西莉娅一口气赶着说完:“我可以知道当时的情形吗?”

        傲罗看西莉娅的目光变得冰冷:“如果你认为是我们的错,那就直接去威摩加森申请!”

        “不,不是,我对结果没有任何异议,我只是想知道他……你们口中的罗齐尔,十恶不赦的食死徒,为什么要这么做,至少,你或许不相信,至少在我记忆里,他胆小,温和。”西莉娅虽说得很快,但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傲罗冷冷地看着她,嘲讽且愤怒:“谁知道?!你口中温和胆小的人发了疯一样的反抗,他自己不想活却非要拉着我们陪葬,如果不是穆迪,就在你身后的病房里,如果不是他冲在最前面保护了我们,我将不会站在这里和你废话,来的而是我的家人,就像走廊里的他们一样。现在我的朋友还躺在病房里,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条腿,黑魔法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治愈的,你却说那个该死的混蛋胆小温和!滚远些吧。”说完他立刻幻影移形离开了,留下的一阵风里都裹挟着愤怒。

        西莉娅沉默着,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走廊里传来医师的喊声“让一让!快点,这有两个中了钻心咒的巫师,梅林知道钻心咒持续了多长时间,这太可怕了。”

        西莉娅怔怔地回神,然后转身,去往旁边的房间,隔音咒使这里很安静,不同于走廊的嘈杂急切。

        罗齐尔的双眼紧闭着,金色的头发乱糟糟,有的几缕被血和灰粘在一起,身体上残留着灰尘,变了颜色的暗血,衣服由于战斗划得破破烂烂。这和西莉娅记忆里的十一岁少年,一点儿也不一样。只有五官勉强能够让西莉娅认出这是十一岁的他长大后的样子。

        她似乎并没有感到悲伤,不像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亲属,或昏厥或哭泣悲痛得不能自已,她只觉得陌生,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难以相信,她不相信岁月可以将一个人变成现在这样,可以将一个人心底的善良淘洗得一点儿不剩。

        她很难将十一岁的少年和眼前躺在这里的人联系在一起,她缺失了很久很久的时光,罗齐尔家的一切是尘封在记忆里的五岁,塞尔温家从五岁到七岁,父亲和继母属于七岁到九岁,九岁到十九岁属于她自己,搅一搅连涟漪都没有的生活,十九岁到二十二岁是红黄色交织的明媚,又或者此刻,变化了的一切。

        西莉娅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者说,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从清洁血污,整理衣服,缓慢而认真,又好像只是机械性地这样做,像一个入殓师在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化妆一样,没有情绪起伏,只有专注的眼睛。直到,西莉娅碰到罗齐尔手上的戒指。

        他的左手上戴着两个戒指,一个在无名指上,一个在拇指上。无名指上戒指很秀气,银白色嵌着一周精致的小钻,拇指上的戒指,西莉娅很熟悉,曾经属于她的外公,后来被交给他认定的继承人,埃文·罗齐尔的异母哥哥。

        西莉娅目不转睛地盯着戒指看,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她感到很难呼吸,说不出来的感觉令她觉得非常难过,眼眶酸涩,她感到悲哀,惋惜又好像是压抑的恼怒。在活人身上,代表着不同含义的戒指出现在一只手上,那定是人人奉承的荣耀,歆羡的幸福,而在死人身上,这含着莫大的讽刺。是什么让生者丢了性命?西莉娅好像意识到了是因为什么,她将拇指上的戒指扒下来,顺着窗户就要扔下,但仅仅只作出一个扬起手臂的动作,便无力地垂下了,她闭上眼睛,觉得很累很累。为了无名指的幸福,为什么不能舍弃拇指上的一切?

        忽然,西莉娅打开门,往走廊冲去。如果他结婚了,那么罗齐尔的妻子在哪里?西莉娅在人群里捕捉着其他做着登记的魔法部的人,也不管他们是否负责她这边的事件,直接问道:“埃文·罗齐尔还有别的亲属吗?你们负责通知的死亡单里,有记录吗?”

        那个人拧了一下眉,但正好他有一整本的联系手册,尽管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帮着翻了:“没有,你知道的,有些嫁了人改姓后,联系起来很麻烦,他们的家族谱不方便透露给我们。”

        “我是说,妻子?”

        “没有,女士,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如你去魔法部看看吧。”

        西莉娅说声谢谢,侧身让开了。

        过去的一切随着死亡成了谜团,西莉娅仍旧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埃文·罗齐尔一定要这样做。但是没有人能知道了,或许食死徒里会有人知道,但她现在找不到人,也无法去问。就像维拉,露丝还能记得她为了什么而死,而大部分人,死亡就只是死亡,一切结束,没有人去问,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英雄尚有名义,他们为正义而牺牲,而另一方的一切,只有被谴责时才会被提起。而西莉娅想,不论正义或邪恶,总有一个理由,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在这一点上,无关正义与邪恶,如果没有原因,谁能够舍生不畏死亡?

        尽管结局已定,西莉娅仍旧在追寻一个没有意义的原因,至少让她知道,人并非生来就是愿意残忍与杀戮的,她仍旧想找回,记忆里小心翼翼将蝴蝶放在她指尖上的十一岁的少年。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身上仿佛有着一层水粼粼的光,他在对五岁的西莉娅说:“就像这样,感受你身体里的魔力,引导它们向指尖流动,你要想,你能够留住这只蝴蝶,然后你睁开眼睛,蝴蝶就停在你的指尖上。”

        沃尔布加从六楼下来,她并不是很习惯五楼的气氛,当然,还有难以忍受地杂乱的巫师气息,她敢说,里面一定有泥巴种。所以在西莉娅进了罗齐尔的房间后,她就上了楼,躲在上面的一间茶室里,估摸着时间才下来找人。

        但迎面对上的却是一个沃尔布加认识的,并且彼此之间互看不顺眼的人——奥古斯塔·隆巴顿。沃尔布加看不上对方的穿衣打扮,当然更看不上的是对方坚定地支持着邓布利多的行为。奥古斯塔看不上对方的高高在上,自诩纯洁高贵,也更看不上对方支持黑魔法,维护纯血的那一套理论,更何况此时,她的儿子儿媳正在医院里躺着,而出自布莱克家的始作俑者的贝拉特里克斯还完好无损地在魔法部的临时监狱里。

        狭路相逢,奥古斯塔在崩溃的边缘,从她接到儿子儿媳消息的那一刻,觉得天都要塌了。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奥古斯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在人前号啕大哭的,医师告诉她,儿媳艾丽斯·隆巴顿和儿子弗兰克·隆巴顿可能很难恢复神智,这辈子都要在圣芒戈疯疯癫癫地活着了。奥古斯塔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纳威还那么小,他需要父母,而她也需要他们,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希望不就是看着孩子们健康幸福的活着吗?她倒希望躺在病床上是她,而不是她的孩子。这种悲伤,沉痛被她压抑着不去发泄,她必须坚强,她告诉自己。早在之前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在决定支持邓布利多的时候,在知道儿子儿媳成为傲罗以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理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强忍着没掉一滴眼泪,在人前说,她为他们感到骄傲,他们是为了正义而战,付出的代价是光荣的。奥古斯塔已撑到极限了,梅林知道她的内心有多煎熬,再没有比看着孩子受苦,而母亲不能代受的这种心情让人难过得绝望了。她很难不去恨食死徒,莱斯特兰奇,布莱克的姓氏,这是人之常情。她此刻没有立刻冲到魔法部去找即将送到威摩加森受审地贝拉特里克斯他们的麻烦,已经足够克制。但是,迎面碰上一个布莱克家的人,这极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他们的对视足够久,久到周围的人特意让开了场子。

        西莉娅奇怪于周围的忽然安静,她转过头去,就看到沃尔布加和奥古斯塔对峙的一幕。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又或者同时开口,总之,她们终于抑制不住地吵了起来。不同于一般人的大喊大叫,她们尽管互看不顺眼,但有一点相同,要强,以至于她们非常在意人前的体面。她们的声音很克制,好像是一场友谊辩论,但你来我往,言语犀利,就像站在法庭上一样,这是一场体面却含着刀锋剑影的争吵。

        她们彼此讽刺着,沃尔布加刻薄冷厉咄咄逼人,奥古斯塔一针见血义正言辞。

        ……

        “时间会证明谁才是正确的,谁是人人敬仰的英雄,谁是阿兹卡班沉默腐朽的囚犯,一意孤行终只会断送家族的未来。”

        “英雄又如何,囚犯又如何,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谁敢无愧说一声无罪,时间会证明?要我将现在我的一生交给后来人去评价,那还和我有何关系,我只活在现在,仅此而已,我们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与其蝇营狗苟的延续,不如光辉的死去!”

        “英雄和囚犯当然不同,英雄心怀守护,敢为多数人的和平战死而不悔,囚犯为一己之私而行杀戮,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区别!每一个人终有一死,但必须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死,为正义而死,才可谓光辉,为己而亡,那才是蝇营狗苟,悄无声息的死去,无人铭记,谁能知晓?!”

        ……

        她们说得太快,每一个人都要将一生的愤怒发泄出来,但最后,她们可悲的发现,对立的或许并非信仰,也非人,造成今日这一切的,是席卷这个时代的可悲,恨无可恨,是由很多人共同织就的一个罗网,但谁也不会原谅。她们截然不同,却有着一个相同的身份,母亲,某种意义上,都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强撑自我外强中干,一个用正义与荣光作信仰才支撑得起无畏坦然。

        她们最后盯着对方灼灼的目光,最终转过身,各自利落的离去。

        西莉娅站在人群里,听完全场,才想起制止,但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有人小声地议论:

        “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觉得,还是用魔法设立几个分隔,两边谁也不打扰谁,毕竟,生死两端,就是你死我活,都是仇人。”

        “用什么分?食死徒和凤凰社?谁肯明着告诉你。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算了吧,没打起来的时候,交朋友也没在意过学院,区隔强调得足够多了,这里不需要了。这代人的仇恨就在这里结束吧,明天睡醒,圣芒戈的五楼再也不要有这样多的伤员了。”

        ……

        “都确认过了?”好像刚刚的争吵完全没发生过,沃尔布加问道。

        “嗯。”西莉娅很轻地应了一声。

        沃尔布加思索斟酌了一会儿道:“给德鲁埃拉去个信儿吧,罗齐尔家……再不会有谁姓罗齐尔了。”

        西莉娅想了一下,一时没能想起来德鲁埃拉是谁。

        她的外公与第一任妻子——纯血家的小姐,有两个孩子,长子和长女,西莉娅只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从来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在西莉娅五岁有限的记忆里,他们高高在上,不屑于和外婆这一脉的孩子来往,如果没记错,这话是埃文·罗齐尔这样告诉西莉娅的。

        而西莉娅的母亲瓦妮莎和埃文·罗齐尔是外公与第二任妻子的孩子,西莉娅的亲外婆是一个混血。所以埃文·罗齐尔是怯懦的,他总是会寻求外公的认同,又在和外公前一任妻子所生的长子的对比中,天生自卑,从他有了纯血这个概念以后。而瓦妮莎一定要嫁纯血,并且要不输给她的异母姐姐,这是西莉娅小时候躲在外婆房间的门后,偶尔听到的,那时她的母亲对着外婆喊着。

        搜寻着为数不多的记忆,西莉娅仍旧没清楚,或许德鲁埃拉是那个长女,但这又和眼前的布莱克夫人有什么关系。

        沃尔布加看着半晌没回应的西莉娅,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假设,你和罗齐尔家有关,那么你应该知道德鲁埃拉属于哪一支,即使你的名字里没有罗齐尔的姓氏。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

        西莉娅没有自我介绍,即便是去信拜访也只是落款莱伊娜·弗利,她最初想的是,把孩子和信交到沃尔布加手里,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也不需要知晓名字。但现在,注定有所交集:“西莉娅·塞尔温。”

        “我知道了。”沃尔布加想了一下,也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西莉娅不清楚罗齐尔家的事,德鲁埃拉很不愿提起混血的继母以及她的孩子,或者说,完全否认那一支的存在。他们也愿意全都当作不知道,尽管他们清楚,“那一代有四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长子早逝,先前的那一次战争,德鲁埃拉嫁入布莱克家,另一个女儿嫁给了塞尔温,最小的那个,在里面长眠。”

        “那大概没有必要,她不会想来。”西莉娅缓慢地开口。尽管四个人有着同一个父亲,但早已被母亲的血缘割裂,界限分明。

        “人,总是会变的。血缘天生就是一个人不能否认的联结。最后的道别,这个姓氏将无人传承。”沃尔布加说得严肃而认真。布莱克有一天,姓氏也终将会埋葬,她知道的,终有一天,就像罗齐尔家一样,这是她在雷古勒斯死后,那一年里不得不去认同的现实。而活着的人,很难抛却血缘所带来的认同感,这也是她之所以坚信西里斯总有一天会回到布莱克老宅的原因,尽管也许她不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埃文·罗齐尔葬在罗齐尔家族的墓地里,葬礼那天,德鲁埃拉和她的丈夫西格纳斯都来了。不过那是三天之后的事情,这一天尽管结束,但第二天还有审判,审判结束,一切才能尘埃落定。而西莉娅也永远无法逃离一场心灵上的审判。

        对食死徒的审判,是一场浩大的审判,不止威摩加森全体出席,旁听席也设立多个座位,比魁地奇的世界比赛还要壮观,这是一场公开的审判,任何一个巫师都可以出席。

        西莉娅也去了。

        露丝坐在西莉娅旁边,她紧张而煎熬,她既不希望丈夫关进阿兹卡班,但也深知逃离□□的只有一个办法——金钱和谎言。

        西莉娅坐在那里,看完了每一场审判,从早上第一场卡卡洛夫的坦白,第二场马尔福坚持自己中了夺魂咒的主张……到下午的最后一场审判——莱斯特兰奇,塞尔温。

        最后一场没有什么值得辩论和怀疑的地方,算上贝拉特里克斯,三个莱斯特莱奇,一个塞尔温,铁证如山,甚至他们毫不悔改,忠于他们的主人。

        她那姓塞尔温的堂兄,就站在中间那里,脚上和手上戴镣铐,一言不发。直到,他忽然向旁听席看过来,似有所感无比精准地找到了西莉娅的所在,目光隔着很远交汇,但是西莉娅能够看清,她的堂兄带着胸有成竹的鄙夷,冷漠地注视着她,在这长久的一言不发的死寂里,西莉娅感觉到恐慌,她僵硬地别开眼睛,面上竭力冷静,但她手心黏黏的,是湿冷的汗,她第二次感觉到溃败难堪,像小时候打架一样,明明她昂着头,捍卫着自己的尊严,却在场大人静默冰冷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外强中干。

        她终于明白,她赢得了打架的胜利,却输给了事实,不是因为她不够勇敢,而是因为,她是寄居在这里的人,没有一切不满与反抗的资格。

        西莉娅也也终于明白,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顺从,要么反抗,凤凰社或者食死徒,从来没有中间地带。她也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阿兹卡班的囚犯,一个是阳光下的胜利者,从来都不存在第三方。所有的苟活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此时,站在这里的她,什么都不是,虽无枷锁,但为囚徒,自惭形愧,痛苦煎熬。她对着胜利者的仇视的目光,背着囚徒的鄙夷,承着亲人的鲜血淋漓的死别,做着孤立无援的反抗,一无是处。

        战时的他们,纵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结局早已在选择的时候已经定好。

        西莉娅想,这一场公开的审判,已经达成了它想要达成的目的,震慑或者警醒,它做到了。

        第三天的葬礼,很平静。西莉娅将埃文·罗齐尔葬在了罗齐尔家的墓地,他们小时候曾到过这里,墓地嵌在一片花海里,他曾给过西莉娅一只蝴蝶。旁边是西莉娅的外婆,西莉娅不知道外婆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从前太小,在她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到罗齐尔庄园时,她就尽量不去回忆那里的温馨,想也得不到,何必期望。而她也没有想到过死亡,她还没有意识到人的生老病死,她很难主动地去想一个人将要如何离世,而时间久了,她也只觉得他们仍然在罗齐尔庄园里生活着,像从前那样,只是她看不到罢了。她和这个世界失联太久了。

        葬礼没有别的什么人,布莱克家三个人,西格纳斯,沃尔布加和德鲁埃拉,还有一个已经姓了马尔福的纳西莎。算上西莉娅,葬礼统共五个人出席,是的,西莉娅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或许她没有接到通知,或许她不想来。

        总之,与西莉娅有血缘关系,最近的只有德鲁埃拉,她们也因此进行了一段说长不长,但也不是很简短,只有客套的问候的谈话。

        或许,正如沃尔布加所说,血缘或许真的天生联结。她们注定有交集,而有些话也只能在她们之间讲出。

        没有剑拔弩张,整个谈话可以说很平静。此刻的德鲁埃拉和埃文·罗齐尔形容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罗齐尔家的长女,完全不同。在他们都走后,墓地这里只剩德鲁埃拉和西莉娅两个。

        德鲁埃拉只是看着那块儿新立的碑,说得缓慢,陷入回忆的思绪:“我曾以为,我不会在意他们。但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死了,转变也是在那之后。我再不愿承认,他们也和我一样姓着罗齐尔。”

        西莉娅没有插话,安静而认真地听着。

        “我知道她为什么没来,这种失去亲人的苦痛,很难接受第二次,我并非刻意打听,但是,我还是知道了她的消息。我是说,你的母亲。虽然这对你来讲,算不上是一段好的回忆,她再婚了,你一定不知道她第二个丈夫的姓氏,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威尔克斯。

        一个月前,她曾去认领她丈夫的尸体。他的尸体是由马尔福带回他们那里的,纳西莎,你的表姐,曾来问我,那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她的罗齐尔家的特征是那么明显。我才记起,我有一个妹妹。

        人老了,总是觉得一直都在失去,总是记起年少时。

        衰老是人之常情,而朋友,亲人也先你而去,孩子长大也会离开,此时,才觉荒凉。能庆幸的也只有伴侣还在身旁。

        过去的,也忽然觉得,不必再恨,血统,偏见,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

        我去打听过了,她带着儿子离开了英国,也是,这样一个伤心的地方,哪里值得留恋呢?你的父亲,她留不住,即便当初再心高气傲,也只得狠狠甩开去维持她的自尊,威尔克斯没能陪她走到最后,中年丧夫,孩子年幼,父母不再,哪有归处?哪里都无所谓了。

        罗齐尔,足够漫长,很多年后也只剩这里的墓碑了。

        你知道吗,最初,几乎每一个纯血,包括我,都曾真切地信仰过,巫师应该站在阳光下,被麻瓜迫害而躲藏起的历史,应该被改写,魔法足够强大,有魔力的人应该让没有魔力的人臣服,而不是躲躲藏藏。我们希望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很多人都这样想,这有着漫长的传承。他们的出现,不过正好和我们相合,或者说,他们利用了这一点,一次,两次……但是结果和梦想,相去甚远,我们成了杀人的刀,第一次还没有让我们彻底失望,而这一次……

        魔法界的人互相倾轧,混血,麻瓜出身,纯血,每一个人都混杂着站在两个阵营里,流血太多。我们再也失去不起了,但刻在血里的东西,是抹不去的。”

        迎风而动的长草,荒芜,树上的叶子飘零,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苍凉。

        雄心壮志早已暮年沉沉,无力追逐,无力改变,只能固守着原本存在的东西,信仰破碎,而归处不变。

        西莉娅将罗齐尔家的戒指递给德鲁埃拉:“我曾想丢掉它,或者随着姓氏的消亡而埋葬,但现在我想,我应该将它交给你。愿它今后只为传承,而非负担。”

        德鲁埃拉接过,收起。罗齐尔家的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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