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科目二(16)
星微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副本开始前,她花了三千积分从游戏那里购买的附加信息,“教练,实则虚之”,并不是两个孤立的提示,将他们联系起来,还隐晦地包含着第三层意思,游戏其实早就暗示了副本boss并不是真正的“教练”。
只是出于对游戏习惯性的不信任,星微满足了好奇心后,就没把注意力放在那几个字上面,最多只是将它们作为众多佐证之一。
当然,副本进度推进到现在,活下来的玩家心里都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一点,关于事情的真相。
玩家刚经历过被禁锢在小学生的身体里,他们不觉得是巧合,就连唐心甜这种不怎么玩游戏的都知道,这时候出现的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很久之前,有人肯定遭受过这一切,受害者最大的可能就是真正的教练,“哥哥”陈小富。
至于这一切究竟为什么,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谜底显然就藏在副本boss坐着的副驾驶座位底下的那张满分试卷里。
星微撕开试卷后,如同撕裂了什么无形的屏障,潘多拉盒子被打开,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从试卷中争先恐后跑出来。
玩家察觉到自己不能动弹了,仿佛被禁锢在一处。
只能旁观。
最初的慌乱之后,玩家发现对自己没有伤害,也就安静下来,耐心地做一个观众。
看着看着,玩家渐渐发现,事情和大体自己想象中差不多,细节处却又不太一样。
弟弟一开始,也是一个乖巧的弟弟。甚至因为经历过被父母先后抛弃,所以面对这位继兄时更加小心翼翼,乖巧听话。
他小学三年级起,就会踩着凳子做饭,投喂自己,顺便也投喂下班后满身疲惫的哥哥。
会打扫干净他们小小的房间。
会去菜场买菜,会和菜贩子讲价。
……
也会因为生日哥哥送给他的一个小茶杯蛋糕,露出羞涩感动的笑容。
玩家渐渐懂了,即使父亲和继母先后跑了,陈小富一个半大孩子,顾全自己已是不易,为什么却还是割舍不下这个外人口中的“小拖油瓶”。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就是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啊。
画面流转,这片空间仿佛失去了时间流逝。
玩家们入神看着。
直到突然失重,玩家们惊奇地发现,变成了第一视角,只是依然被束缚着行动,只能看,能听,能感受到身体内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波动,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似乎却不只是换了个视角这么简单。
他们进入弟弟的视角后,看到了很多在陈小富的角度所看不到的东西。
班主任把弟弟叫去办公室,焦头烂额:“这么简单的试卷也不及格,怎么回事?这道题我上周刚讲过,怎么又错了。你哥哥起早贪黑供你读书也不容易,能不能争点气?”
青年老师语气严厉:“上课还睡觉?这道数学题会了吗?”
还有些老师并不怎么注意语气:“30分?我们班平均分被你拉低了多少?我看你早点去扫大街算了,读什么书,还省得拖累你哥。”
“……”
无数相似的话铺天盖地砸下来,玩家们能感觉到,每一句话落下来,鹅毛大雪一样层层覆盖,这具身体心里的郁气一点点堆积。
可是弟弟才小学,他不懂那是什么,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上学,做饭,打扫……只是从此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
睡不着,他就偷偷爬起来看书,可是那些公式变形那么多,换一道题,他还是不会。
他也忍着羞耻,悄悄问过同桌,学不会怎么办。
同桌惊讶后,答他,请家教啊。
弟弟沉默:“还有呢?”
“问爸妈吧,就是会有副作用,会被打。”
弟弟愣愣地“哦”了一声,没吭声了,旁边几个小同学已经热火朝天讨论起丰富的被打经验,自然也没发现他的沉默。
这些方法都不行。
他没钱请家教,自然也没有父母可以问,他鼓起勇气请教过一次他哥哥,但是他哥学习成绩也不好,盯着鸡兔几只脚算了半页草稿纸最后告诉他肯定是答案错了。
当然不可能是答案错了。
于是弟弟就知道,问陈小富也行不通,问的次数多了,反而徒惹担忧。
弟弟瞒着陈小富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愚笨,恐惧再次惨遭抛弃,而且他哥上班已经够累了,其他人都说他应该懂事一点,弟弟觉得他们说得对,不应该让哥哥再为自己的学业操心。
于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并不在意的样子出来。
旁人也就觉得他是真的不上进,不争气。
越到后面,常常有人劝陈小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再管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了。
他们都是私底下劝说的,以为弟弟不知道,玩家们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如今换到弟弟的视角才发现,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只言片语,积毁销骨,邻居老师亲戚朋友……那么多那么多人,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那么明显,无声控诉着他是拖累陈小富迈向正常生活的阻碍。
陈小贵有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课本里的那只贝,心里沉甸甸的,如同横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只能用血肉磨砺,鲜血淋漓,直到把石头磨成珍珠,或者自己先一步腐烂在沉沉大海里。
玩家细细分辨此时心中属于弟弟的情感,是怕,也是怨。
夹杂着担忧,内疚,不知所措。
复杂如同打翻的调味盒,五味杂陈,盒子上写着两个字,生存。
仿佛陷入了恶性循环。
深海漩涡在安静中发酵,酝酿。
没有人在乎弟弟稚嫩的肩膀能不能承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向来如此,可是似乎没有人问过,那些不能早当家的孩子呢?
似乎总有人感叹,穷人家的孩子总有野草一样的生命力,他们没想过,那是因为其他没那么坚强的孩子已经被残酷的大自然淘汰了。
弟弟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不在沉默着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玩家们感受到弟弟胸腔内日益沉重的心情,默默猜测着,时间距离彻底爆发已经不久了。
小学生背着书包,踢着小石子,一路溜溜达达走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口,小小的身躯也像一道沉默的灰色影子。
黑色的巷子如同张开嘴的巨兽,强烈的邪异不详,玩家们即使只有一道意识在弟弟身体内,也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对那个深若无底洞的小巷子从心底里排斥忌惮,如同面临捕食的天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快离开!
弟弟犹豫着,转身离开后,玩家们才重新听到他的心音。
争气争气又是争气!
我就是个拖油瓶!
为什么不直接扔了我,像我妈一样走啊呜呜呜!
为什么留着我我拖累你!
都怪我!
你们都怪我!
……换你来呢?
会比我更好吗?
玩家们再次沉默。
耳边仿佛能听到很多声音混在一起,最开始是模模糊糊,好像主人内心复杂,到后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像是有一团彷徨不甘的火憋在胸口很久了,一次次被落下的雪花掩盖粉饰平静,直到有一天再也盖不住,彻底爆发,不可收拾,焚烧自己,也摧毁靠近他的一切。
陈小贵在巷子口徘徊了好几次,一天放学后,他终于走了进去。
那一天,玩家什么心声都没听见。
徘徊在耳边的,只有鼓点般的心跳,一声催一声,如雷似电。
玩家被迫从他身体里弹出来。
站在后方,看见弟弟双手紧张地攥着书包,小小的身影彻底被黑暗的巷子吞没,一次也没有回头。
巷子旁边的白墙,画着歪歪扭扭的涂鸦,乱七八糟,中间围绕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
回忆到此为止。
玩家清醒过来后,发现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旁观,结束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额外的负担。
只是心情更加复杂。
之前他们进入的都是哥哥的视角,先入为主,玩家自然也和旁人一样,觉得他呕心沥血养出一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可是刚才经历过弟弟的心理,被迫跟着他走过长长的迷宫般曲折的心路历程后,玩家却再也没办法只是轻飘飘的指责什么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1。命运这个狗东西,好像最喜欢的就是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最后那一刻,玩家直接体会到了弟弟的心情,唐心甜捂着心口,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出来。
太多东西混在一起,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理清,更别说一个六年级的孩子。
哥哥被禁锢在了年幼的身体内,不得自由。
弟弟何尝不是永远停留在了事故发生的那一年,永失未来?
可是要说哥哥有错吗?他自己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摸爬滚打,养活自己和一个小孩子已经是不易,每天下班已经筋疲力竭了连吃饭都是闭着眼睛吃完的,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关注弟弟敏感的内心。
弟弟有错吗?他当然有。可是他只是不想再被抛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实没有给他任何一根稻草,没人教他怎么处理内心的慌乱,所以挑了最偏激的手段。
往事被迫摊开,副本boss站在五米开外。双眼血红地看着罪魁祸首,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
星微只是笑了笑。
比起怔忡的唐心甜,沉默的易应,她从始至终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此时也将情绪抽离得干干净净,过淤泥而不染。还记得正事:
“我们商量了一下,这一轮我先开始。”
副本boss之前或许还会刁难一下,乐于唱反调给玩家添堵,但是刚被揭了老底,现在满脑子念头只想赶快弄死这个该死的玩家,恶狠狠的视线根本没从星微身上离开过,此举正和它意,缓慢吐出两个字:“可以。”
唐心甜乖巧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副驾驶溜下来,回到后排。
目光落在星微身上。
一片安然信任。
易应靠在后排,仰起头,手抵着额头,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眼缝看向驾驶座上的星微。
再次闭上眼。
全身心抵抗袭来的晕眩。
进入游戏以来,历经数个副本,这还是他第一次把生死全然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虽然是走到穷途末路,形势所迫,但是他想了想,如果对方不是星微,换成另一个人他必然不愿意的。
易应心中自嘲,这一把,真是赌上身家性命了。不过心中难免升起期望——
不过是她的话,应该一定可以吧?
副本boss坐上副驾驶指挥,星微干净利落,扭动钥匙点火。
不管车内两人一鬼是紧张或者迫切,教练车慢腾腾动了起来,也意味着最后一轮,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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