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小镇的年（上）
“妈，我们已经在车上了。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们担心住家里不方便，干脆我们在家附近定个宾馆。尤其洗漱的时候，八口人用一个洗手间够呛。我这会在车上正好有时间预定宾馆，您看怎么样？”这是田叶和乔纳森商量之后的决定。
田叶知道母亲等她回去后肯定会提让她和乔纳森分床而睡的要求。小镇上“女婿上床，家破人亡”这条规矩在，母亲是绝不允许她给家里带来任何坏运气的。
尽管现在母亲只是为了让自己回家，暂时忍着绝口不提任何规矩，传统。
与其和她剑拔弩张，再一次不欢而散，不如自己早早做好安排，免去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她这次回去是想好好和家人过个团圆年。倘若又是唧唧歪歪地闹，何必多此一举给人添麻烦呢？
“干嘛在外面定宾馆？你是在大城市待惯了，嫌弃家里了？还是乔纳森嫌弃了？这现在又赶上过年，住宾馆的价钱不知道该多贵呢。浪费钱！你们还是住家里吧。”
“就怕家里人多不方便。”
“哪儿的话！过年就是图个热闹。你们要住在别处，那回来过年不就没有意义了？好不容易回来过个团圆年，再分开过，多不吉利！”
“那您就不怕我和乔纳森晚上在一个房间会给娘家带来厄运了吗？您之前不就是因为这个跟我闹过一次？”田叶试探地问道。
“乔纳森是外国人，这些传统在他身上不起作用！但是你们自己注意一下，不要太亲密！不要搂搂抱抱就应该没啥事儿！况且还有我可爱的外孙子押宝，只会有好运气，哪儿来的坏运气？”
田叶很无奈地嘟了嘟嘴，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再说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多美满。多少年都没在一起了？人气足，运气足！”余水云继续补充道。
田叶挂了电话对着乔纳森耸耸肩，“我妈强烈要求一家人就在一起。让咱们必须住在家里！前提是咱俩不能亲热！”
乔纳森也跟着耸耸肩，忍不住怪笑起来：“那我就委曲求全，满足妈妈的愿望吧。”
列车上，田叶把视线投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
她突然特别想数清楚，她的两个家之间隔了多少个鸟巢。
这鸟儿长大离巢了，会选择飞到很远的地方开启全新的生活，还是会选择离父母近的大树筑巢呢？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车窗上不知何时投映她的小家。
孩子乖巧地睡在乔纳森的怀里，乔纳森则闭着眼睛听音乐。
田叶认真地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转眼她已经离开十年了。
这十年岁月的痕迹一笔一画地刻在了她的身上和心上。
此情此景还真是应了那首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离开久了，物是人非，还真就坐实了这“客”的身份。
她已经完全不是曾经那个如此决绝要挣脱亲情，追求新生的女孩了。
她的确有了新生，但是却没了一定要和她曾那么厌弃的原生家庭撇得一干二净的潇洒。
她依然厌恶父亲母亲对弟弟一家无底线无期限的帮扶，他们把自己一辈子的所得全部奉给了担起传宗接代带任务的儿子。
然而他们这番爱的投资真的会得到他们期盼的回报吗？
他们这样牺牲自己本该宝贵的后半生去投注一份未知值得吗？
这样不傻吗？
这样的人生不可惜吗？
田叶突然自嘲地笑了，自己现在不正用自认为对的人生观去评价，否定父母自愿选择的人生吗？
她对他们又能怎样呢？
“叮”
手机消息的提示音打断了田叶胡思乱想。
田静发来一张堆满年货房间的照片，“快看看，我公婆今年过年的豪华储备！”
“这么多！太有过年的感觉了，你们一大家子要有口福了！”田叶回复道。
“我公公想把今年当成他最后一个年过，所以我们都很慎重的对待。”
“真希望有奇迹发生，他可以好起来。苦了一辈子的人了，都还没来得及享享清福。”
“他的愿望差不多都实现了。只有一个，怕是没办法了。”
“林涛？”
“老二仍然是没有任何音信，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不管怎样，总得想点办法多少给老人一点安慰吧。这人老了，就格外在意儿孙绕膝这份情。”
“小波这段时间愁坏了。幸亏有一帮孙子孙女围着俩老人闹腾才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不然每天都要问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好活着就算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至于能不能活出个人样，那便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把我公婆放在眼里，我怕他们又以我们是老大的借口，压迫我们去贴补他们两个小儿子。我对他们从始至终都带着防备。这次过年全家聚在一起，我们几个孩子当家作主。摸透了柴米油盐，才突然觉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小波爸妈是真的老了，尤其我看到他爸一个人痴痴想老二的样子。我无法想象要是我的孩子生死未卜，我肯定会发疯。”没等对方回复，田静又跟着发了一条信息。
她太想一瞬间拥有什么通天本事，就那么伸手一抓，在茫茫人海里把林涛直接抓回家，送到老人面前。
“小静，你看看咱们还需要点什么？多给孩子们准备点好吃的！算是我和你爸对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金花走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把一卷钱塞进田静的手里。
田静立马错愕地躲开了，“妈，你这是干啥？我哪能收你的钱？今年过年你啥都别插手，全交给我们了。”
金花摆摆手，她干涸的眼角散发着一丝欣喜的光，“那可不行！我和你爸，要多的没有，要少的还是拿得出手的。钱花在你们这群孩子身上，我们老两口愿意。”
“妈!您再这样我生气了啊！还想我们在家里好好过年吗？您的钱好好您收着，多给我爸买点好吃的。过完年我爸还要更好地补身体呢！再说小波子现在能挣钱，有本事，不差这点钱！”田静故作生气地说道。
金花看到儿媳妇和以前截然相反的态度，突然心里有些热，瞬间便红了眼圈儿。
田静看她伤感的样子，心有不忍：“妈，以前我不懂事。没少给您添麻烦，以后我好好待您。您就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好好表表孝心！我爸这情况，就是需要咱们一家和和气气，他看着高兴，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金花转过头揉揉眼睛，嗓子眼被什么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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