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离家出走（上）
田叶经常会抚着乔纳泛着胡茬的脸感慨，如果那年她就那么固执地离开了，她的人生又该会是什么样？
阿公阿婆因为没有儿子，田叶的小姨变成了他们的继承人。她和入赘的丈夫接管了阿公街上的大房子。
如果田叶只是被寄养在阿公阿婆膝下，她肯定会度过最美好的青春期。
小姨会把城里田叶母亲寄回来的零食水果拿出一两个给田叶，其他的全部提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她总说田叶住在她家里，她母亲就该有所表示，不能白住。
母亲寄回的新衣服也是先由小姨全部试过一遍，挑走她能穿的。
阿婆为此跟小姨闹过几次。田叶眼见着阿婆跟小姨争执时气得瘫软在地，困难地喘息。
那场景让田叶心疼，她就那么无助地陪阿婆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颤抖的老人。
阿公严厉的呵斥会吓走小姨。
但她仍是不服气的。她哭哭啼啼地控诉着阿公阿婆偏心她的姐姐们。
田叶慢慢变得“懂事”，她不想给阿公阿婆平添烦恼。她总是用心讨好小姨以减少矛盾。
空闲时间她会拒绝女伴们的邀约识趣地在小姨的理发店打下手。她帮忙换煤球，烧热水，帮客人清理毛巾，打扫满地的碎发。
小姨明面上不敢太使唤她，因为她畏惧小镇人们的闲言碎语。
她笑颜如花地在客人面前让田叶带着年幼的小表妹出去好好玩，客人多的时候她甚至会很大方地抽出一两块钱嘱咐她买点好吃的。
客人们都面带笑意地嘱咐田叶，长大可得好好孝顺这么好的小姨。
田叶像小保姆一样背着小表妹跟着伙伴们到处跑。
那次他们去了一片甘蔗地，青翠的甘蔗随风摇曳诱惑着女孩们。看守甘蔗的凶老头儿以为他们要偷甘蔗，厉声驱赶他们。女孩们纷纷拿出零花钱向凶老头儿买甘蔗。拿了甘蔗的女孩们都围坐在田埂上快乐地啃起来。
田叶抱着小表妹坐在另一侧，痴痴地看向甘蔗田深处。
“丫头，你咋不买来吃？”凶老头儿大声地问。
“我……我不喜欢吃！我牙齿不好！”田叶支支吾吾地说。
凶老头朝地头啐了一口唾沫，抓住一根极细的甘蔗砍下，递给田叶：“尝尝这根试试？”
“不用了，我不吃！”田叶不敢接。
小表妹却伸出手一把握住甘蔗。
田叶赶紧想把甘蔗从表妹手里拔出来还给凶老头儿，表妹却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我没钱……”田叶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听得恍惚。
“不要钱！吃吧！”凶老头儿的语气依旧不那么友善。
田叶拼命忍着眼泪，她没有开口道谢。她怕她一张嘴，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她不想让她的伙伴们嘲笑她的窘境。
多年后，凶老头儿的模样早已在田叶的记忆里模糊了。田叶有了爱啃甘蔗的喜好。
乔纳森不解田叶为什么对这么难下嘴的水果那么喜爱。他们去东南亚的时候，田叶每天都会喝一杯加了冰和青柠的鲜榨甘蔗汁。
田叶说甘蔗是有温度的水果。
更另乔纳森不解的是，田叶竟然几乎很少碰被誉为“水果之王”的苹果。难道苹果不必硬邦邦的甘蔗好吃有营养吗？
她还真是个品味独特的姑娘。
苹果，田叶曾经爱过，她曾经也那么渴望过。
那年她走在小镇的集市上，红彤彤的大苹果让人垂涎欲滴。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水果了，她在水果摊前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回到小姨的理发店。
她看着小姨喜笑颜开地送走上午最后一位客人，小姨是高兴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小姨，能买点儿苹果吃吗？”
田叶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吃个屁！想吃自己挣钱买！”小姨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
田叶脑袋轰隆一声，她垂着头出去了。她不敢看小姨，她有点怕她那双很薄很薄的嘴唇。那里会蹦出让她伤心的话。
她走进阿婆的大铁床，她晚上和外婆一起睡觉。阿婆教她把零花钱藏在床头就不会弄丢了。
她掀开里侧的凉席，底下压着她少得可怜的零花钱。
买一个苹果，老板应该不会卖吧？
于是她拿了一张五角的小票，匆匆地跑向小卖铺。买了一个冰淇淋后又兴奋地坐在外公后院的菜地里舔起来。
她根本舍不得咬，用舌尖小口小口地舔着。
口腔里慢慢卷进的甜味儿让她没有那么悲伤了。
燥热的微风把园子里的蔬菜吹得沙沙作响，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她扯了一片宽大的芋头叶子盖在头上，被两只穿梭在西红柿架的蝴蝶吸引了。外公的菜园子宛如一个神秘的童话世界。
突然一串尖利的咂舌在她背后响起“啧啧啧……”
田叶一扭头，小姨抱着表妹一脸嘲讽地走过来。
“我当你在干嘛呢，一个人躲在菜园子里吃独食儿啊！”
田叶不吭声。
小姨放下怀里的表妹，胖墩墩的小人径直走过来，伸手要田叶手里的冰淇淋。
田叶把冰淇淋往远处拿了，躲开表妹的手。
“还真是个白眼儿狼！”小姨说着便气匆匆地靠近，一把夺过了田叶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了自己的女儿。
“这是我自己的钱买的！”田叶握着拳头大喊。
“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不要钱？”小姨撂下话拉着表妹转身要走。
“我妈给你钱了！我吃的是我爷我婆的饭，我没吃你家任何东西！”田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能在小姨面前流泪，怎么能向她展现自己的软弱？
“你妈给个屁！你小时候还是我抱的，你妈养你啥了？吃独食儿的白羊狼！我现在就跟你爷你婆说，看他们掏心掏肺养了一个什么东西！自己躲在菜园子里偷吃！”
田叶在在园子里抱着头，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拼命地尖叫。
她崩溃了。
她觉得她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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