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押送金刀埋葬爱情
我踉跄着回到狮岩城,感觉天光暗淡,胸口堵闷,喉咙欲喷出火来。我整日整夜的喝酒麻痹自己,不愿去听去看这个世界,不想去说自己做过的蠢事。午夜梦醒,常常已是惊恐得一身透汗,心在绞痛,胃在翻腾,一阵阵呕吐,我想倾吐掉身体内所有的污浊,剥离身体内所有的错与恶,然而无济于事。我哀嚎着继续喝酒,直到将自己神志不清的晕倒过去。
凛冬不期而至,我醉卧在街角,浓云携风遮了天上的星月,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我蜷缩在雪地里,手脚从麻木到渐渐失去意识。迷离中我见有一抹红踏雪而来,在我的身边留住脚步,呼唤着我的名字。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在一个不寒不燥的春天,阳光照在草地和雕花木质的八仙桌上,桌边坐着的有爹娘、大哥和三弟,他们都在微笑,亲切的微笑交谈,我被阳光照得好暖。我看到了祁曦,她一身红衣,那般妩媚妖娆,款款走来,伴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睁开眼,慢慢认出我在镖局住地的榻上,寻思了半刻,想到应是有人拖了我回来,又给我灌了姜汤,身子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温暖让我恢复了知觉。人的幸福是感知的落差,经历了颠沛流离、露宿街头才发觉能够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纵使不能自由活动也会觉得一阵的幸福。看着榻顶的帐子,我突然想笑,也许是想哭,这可能都不重要,事实上我只是想用一点表情或声音来证明自己活生生的存在。
我的嘴角刚刚翘起,一张脸慢慢从侧面探了过来,那俊俏的容颜带着微微的戏谑与调侃,是祁曦。
她说:睡开心了,做美梦了吧?
我收敛了笑容,脸有些发烫,怔怔的看着她。微弱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一脸骄傲的说:要不是我把你弄回来,估计你就去见你大哥去啦。说完她觉得有些言语过重,略有尴尬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决定接着说:你要是这样冻死在街头,到了黄泉你咋和你大哥说,我要是他一定让你还我命来,亏得当时还救你挨那一弩。
是啊,本来该死的就是我,我做什么都会伤害其他人,我自语道。
如果早知道这样你也就一死了之了,现在不一样啦,那么多人为你付出了好多,包括生命,你如果不好好生活就是对不起这些人的付出啊。祁曦说得有些激动。
我没想死,我打心里敬畏或者是是害怕死亡,和很多人一样,酗酒度日是对生活的逃避也是对面对死亡的逃避。
祁曦说,在死亡和苟且中间有一种痛苦的生活叫逆流而上,熬出来就能涅磐重生,熬不过去也算不枉此生。
齐曦和我说完话走后几天都没出现,我打听后院的丫鬟婉儿才知道她被老爷叫去狠狠责骂了一顿。丫鬟说是因为齐曦偷了镖局里的东西被总标头发现了,好像夜闯二台山的事情老爷也知道了,现在正在被禁足。第二天有人传话来说总标头要见我,我想见就见吧,看来我已经堕落的总标头都知道了,估计马上就要失去这份正经的工作了,想想重回血雨腥风的江湖,心中还有些疲惫感。
祁老爷怒斥我看守仓库时失职,丢了货物都不清楚。他责骂完这些后看得出是犹豫了一下子,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说破,他说小姐女孩子不懂事,我好歹也在江湖上闯荡过了的,就不要这样蒙蒙撞撞的跟着小姐瞎胡闹,更不要对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话说到这了我已经了然,心中一阵惭愧,脸上羞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总镖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是去外面走走吧,我以为我失业了,接下来他说刚好有一趟镖让我押送一下,我愣住了,老人家的思维太跳跃了,我是从危机中又获得了希望吗,多少人期盼已久能够负责押镖的资格我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等到出发的那天我才清楚,我这趟镖是这样的特殊。没有车队,没有护卫,总镖师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到我手,又递过来一段蓝色锦缎,明显里面有封书信。木盒我是见过的,这就是祁曦偷过的那把金刀,总镖师说送到关中玉殒城上官家,连同书信交给上官家主。我背上木盒揣好书信,管家李朗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出标”,通往大门处三通鼓响,所有镖师镖客放下手头上的活计吟唱“平安”。然而当我迈出正堂被大家看到时声音几乎是瞬间消散,切切私语和讥笑声隐隐传来。
有人直接唾弃到骂娘,说这也算是出标。我的光荣感和使命感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我这应该是个送信的工作啊,顶多算个邮差。我埋着头不去理会周遭的杂音,坦然接受自己幻想的破灭和应得的惩罚。
城门口有人叫住了我,是齐曦的丫头婉儿,她说小姐出不来,让她转告几句话,说不要去送标,赶快能走多远走多远,把刀也一并带走,不要回来。我冷笑说小姐是把我当成那样胆小无能的人了吗,何故让我抱头鼠窜。丫头焦急的责备我是不是榆木脑袋,小姐和我说过的刀的意义,刀送过去小姐就要嫁人了,老爷让我去送刀和书信又在全镖局内羞辱我是为了让我死心,也让小姐放弃逃离这婚约的念头。她补充说小姐对我的情谊我心里应该清楚,我心头一热,只想回答说清楚、明白。
我终归是不自信的,我糊涂的走了一段路,我胡乱寻思着,齐曦逃婚是自己早有的想法,应该跟我是没有关系的,但心底还是觉得应该和自己有些关系才好。她应该遵守父母定下的婚约,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遍遵守的道德标准,她想逃就逃还是不合礼数的,想想我和她也有共同之处的,爸妈要把蒋家的兰儿给我做媳妇的时候我也是拒绝了的,同样没有听父母的话。但我们还是不一样,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有大户人家才有什么婚约这种讲究,我们那山旮旯里面规矩少。想想我们身份的差距我又失落了,纵使有一天我们两情相悦也很难冲破这世俗的羁绊。我出了城门,刀送还是不送,这是个问题。我带着这问题茫然的走在路上,今天没人抢劫也没有雷雨大风,如果有我就顺势束手或是滑倒不起,省去了心中这份纠结。
我这样走走停停,白天梦游一般闲逛,傍晚醉生梦死在饭馆、酒肆或是青楼,这可能是这世上最随意的镖队了。当我意识到自己花的还是走镖的银子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了将镖走完的想法,于是在紫荆关的一家客栈里,我认真梳洗清洁,计划振作精神第二天重新出发。
也就在第二天,一早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山洪冲段远近几处路,我又不得不卸下整理好的行囊,重新抄起酒壶,凭栏赏雨。酒馆里人不多,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也在闲淡的喝着酒,看他一身藏蓝长衫整洁笔挺,明眸皓齿,清秀的脸庞有股凛然的正气。我看见他时恰巧他也转过头来看我,我们相视一笑,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互敬对方。
街上一阵骚乱,三名穿着白衫的人猖狂的追杀着一个青年人,追至酒馆楼下青年一个趔趄栽倒,后面追上来的三名白衫人举到便砍。显然看那三人的衣着是复天团的人,但这里还是官家的地界,这几人也甚嚣尘上。我将桌子上盛着豆子的陶罐弹碎,手腕再发力朝那三人掷了过去,顷刻间三人手腕上都多出了一条口子,三把刀同时落地。恰逢此时旁边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官兵来了。几个白衫捂着手腕慌乱张望四周,选准了一个方向急忙逃窜而去。我回头看喊话的正是一同饮酒的青年,他朝我举了举拇指赞扬我出手的迅捷,我又扬了扬酒壶,敬他的机敏。
半刻钟后,被追杀的青年缓过神登上楼来答谢,我转过身将双肘反过来架在栏杆上。青年向我和隔壁的酒友深深一礼,对我们拔刀相助表示感谢。我们都微笑表示不足挂齿。深蓝长袍青年说看这情况那几个复天团的汉子应该是不敢再追来了,毕竟这是官家天下,他们还是会有所忌惮的,不如大家趁着雨时一起喝上几杯。
被追杀的青年看到我二人手中的酒,又闻得酒馆里的饭菜香不禁肚子叫了一声,爽快的答应了。于是我们三人合到一张桌子上,重新要了酒菜。三人各自介绍,蓝衫青年叫谷峰,祖上是前朝大将军谷荻,他说如今山河生乱,大丈夫生逢其时定应取义报国,此次是如关中寻求报国的机会。被追杀的青年叫于晨,在都城的衙门里谋差事,去赵地办事被复天团发现,一路追踪到这里才有机会下手杀他,刚好被我二人救了。他虽然没具体说,我和谷峰也猜想定是军机部门的差事,不然怎么会有胆大妄为的反贼在这里冒险杀他。
三人喝酒聊天,他二人说见我身有绝技何不一起西进,到长安找份报国的差事。我婉言拒绝,我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心中没有山河,只有方寸江湖。酒气升腾,我们三人相谈甚欢,虽然有各自对世道、追求的不同,但对彼此的坦诚、情真意切所打动。谷峰建议我们义结金兰,于是我们让酒保摆上香案,三人对天地盟誓成为异姓兄弟。
雨歇后我们三人结伴赶路,越聊越是亲近,有时忘了吃饭和睡觉。这些年顾忌的我难得有这样好的同伴,他们说也有同感。谷峰果然是军事世家,谈到排兵布阵样样精通,而且使得一手方天戟,就是我也难近其身。于晨善于智谋,他本是斥候出身,不禁善于打探侦查敌情,更善于准确分析形势判断时机。我欣赏他们的大志向,他们也好奇于我的快意江湖,但看着别人的终归不是自己的,我们知道只需做相望于江湖的好兄弟就好了。
我们同行的路到了尽头,临行时谷峰于晨依旧觉得我继续去上官家弊大于利,不如按照齐曦所说远走高飞,最好是和他们一起赶赴都城。我拒绝了,保镖就是保自己的信誉,没了信誉以后怎么在江湖上行走,至于弊还是利等交了镖再去评判好了。我告别搭伴而行的二人,独自出发。那以后他们总会在可能有我出现的地方留下他们的口信,这两位兄弟成了我相处不久但一直牵挂的挚友。
当我决定去一个地方,路就不再是距离。一进山西发现白衫人越来越多,到达玉殒城已是满街巷的白衫军,这里已经被复天团占领,几天前官家的地方官一家老小被复天团吊挂在城楼之上,状况惨不忍睹。上官家以前是玉殒城的大户,两年前上官家主就已经参加了复天团,现在带复天军占领玉殒城后直接接管了城主的位子,家里成了西进北伐的作战中心,我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上官家,但见上官家主却不那么容易,里面人通报了事项后我依然在门口等了三天,才得到通传。
上官家主年过五旬,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他也穿白衫,只是白衫襟处有金黄的纹路,我想到了当时大哥的衣着,大哥应该也在复天团里有较高职位了吧。他身后不远跟着三个人,一个彪形汉子,一个傲慢的女子,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从三人的举手投足看身上都有很强的功夫,这应该是上官家主的随身护卫。
家主傲慢的接过信,任我双手举着木盒,他还是缓缓的将信打开眯眼读了一阵,读到一半的时候他戏谑的说了句这祁老头还挺识时务,读到最后的时候他有些惊讶的扫了一眼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信的最后是祁总镖师嘱咐上官家主寻机会将我除掉。上官家主很快恢复平静,他轻轻接过我受手中木盒,拔出刀子,顿时厅堂内金光一闪,上官家主微微笑说是那把好刀,然后命人给公子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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