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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夜宴不知举办至何时,靳良只是窝于榻内侧浅合着眼,伶郎则和晋玺无声地下着棋盘里的残局。

        整个帐内只听得错落有致清脆的叩击声,似乎也是一夜未眠。

        围场观席设在行宫的北边,昨夜抵于太阳西沉,整个行宫的景色不过窥探一二。如今算是起了个大早,沉着晨雾刚散,行宫之大才纳入眼界。

        靳良手扣着缰绳,身上穿的已然是三皇子亲信的衣物。上头还残留着些许的汗味,衣袖口浸着油渍,也早已磨出了线头。

        昨日在帐内看到的那名侍卫眼下倒是没寻着,只怕按照三皇子的说辞,怕也是今日的戏中人。

        “二爷,昨夜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伶郎和靳良如今都在大帐外头候着,帐内是皇家众人。

        靳良不置可否,“或许只是鸟雀。”

        她和伶郎心里都明白,昨夜晚宴之下,是密密匝匝铁骑碾过泥土的声音。

        呼吸之间都带着清晨的寒意,也不知会席卷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狩猎的林子不算大,却密。

        除开靳良和伶郎,三皇子身边带着的随从并不算多。大皇子此次未出游,如今角逐头筹的不过是几位王爷的世子和一些文武百官的公子。其中最出彩的,莫过于先帝第五子王爷所出的梁康郡主。

        梁康郡主与二皇子同岁,只比三皇子小上半年。

        她不像寻常皇家女嗣,拘泥于绣花作诗,反倒骨子里是世间普通男儿无法比拟的英傲。五王爷倒是不喜欢这般,每每给这位郡主许婚配,都被梁康郡主自己驳回了面子。长此以往,也没有好事者再提这方面的事情了。

        不过好巧不巧,似乎沪二少爷这次头疼的对象,正是这位传说中的梁康郡主。

        靳良才从这无巧不成书的关系里回想起来,抬眼就瞧见梁康郡主拉着满弓从自己面前骑着高马呼啸而过。

        这奇女子,沪二少爷怕是拿捏不住。

        靳良感叹着的契机,梁康郡主已经勒住了马。

        “三哥哥!”这声音也不似豆蔻少女的甜美,中间带了些许丹田之音,中气十足。梁康郡主将长发束于头盔内,铁器冰冷的线条勾勒出一张眉眼分明的脸。不是闺中娇女,胜似边疆巾帼。

        “郡主好身手。”三皇子言语里似乎有些疏离眼前之人。

        “三哥哥囊内空空,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梁康郡主热情不减,而她的跟从已经拎着一只狐狸从落箭之处回来了。

        “可惜了,本身能做一条不错的裘领的。”三皇子瞥了一眼狐狸的尸骨,箭头从眼睛穿入,脖子穿出,“等回朝,再差府里的人给郡主送条好的。”

        “三哥哥倒是言重了。”梁康郡主单拎起那狐狸,随意地丢置在马后的挂桶内,“裘领这东西,素来累赘,不过好看就别无他用。三哥哥还是留给其他女子吧,听说太后和安元帝也打算给三哥哥婚配了,可知是哪位千金小姐?”

        “许是中阁内臣谁家的吧。”三皇子轻描淡写,在这方面他深知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沪家的二公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梁康郡主摇摇头,“没消息最好了,商贾之子,满脑子都是铜臭味。我可不嫁,不过就像是以前一样,随随便便找个由头打发走就好了。”

        靳良挑眉,好家伙,这俩互相都没见过面,却也都互相看不上。

        这点倒是默契。

        “那我就先走了,三哥哥晚些时候主帐见。”这话不过刚开头,梁康郡主已经策马离去,后半句是顺着风飘散的。

        “二爷可知先帝五王爷和梁康郡主?”三皇子掉转马头,和梁康郡主离去的反方向而行。

        靳良摇头,“不知。”

        “父皇在先帝子嗣里只排十二,前头的皇子为了这銮殿头破血流。”三皇子说起皇家之事反倒更平淡,全然不像是家事,甚至没有一丝敬重。“五王爷是太后所出,且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不知为何,最后登位的却是父皇。”

        “三皇子大可不必和草民说与这些。”靳良倒是对皇家之事并无兴趣,甚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屑。

        她还没有心怀天下至此。

        “那二爷想听些什么。”三皇子搭弓,原本朝向远处的箭头却陡然一转,朝向了靳良的眉心。

        伶郎心里咯噔一下,可靳良没有眨眼,眼里又是三皇子熟悉且厌恶的洞悉感。

        “此行目的之一确保三皇子的安危,其余的皆是无关之事。”靳良已经注意到了三皇子的箭头裹着一层奇异的色泽,不像是寻常所见的铁制。

        三皇子笑了,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鸟类。

        随即松了手,箭头从靳良脸侧斜飞而过,插\入身后的泥土地里。箭尖将一只野兔钉死在地上,那兔子后退蹬了两下,便不再动了。

        靳良连手都没抬,就知道脸上已经被划出了道口子,血珠从里滚落,滴落到马的鬃毛里消失不见。

        “恭喜三皇子首捷。”靳良没回头,已然有人去地上拾起那只野兔。

        野兔毛上沾着泥土,有些脏了。三皇子只是揪着它的耳朵随意翻腾了几下,又扔回原处,“现在你我恐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三皇子不会以为单凭箭头的毒,便能拴住草民吧。”靳良这时候才抬手去擦掉脸上的血,不出所料已经带着些许的黑色。

        那箭头不单单是淬毒了那么简单。

        她朝伶郎递了个眼色,伶郎已经翻身下马,独留了箭头放入怀中。

        三皇子并没制止,他只当这是壁虎断尾般的挣扎。

        “那静候佳音。”三皇子嘴角噙着笑,眼里染上了靳良头回见到的癫狂。“走吧,二爷,该看戏了。”

        “三皇子带路。”靳良指尖搭脉,并未感受到心跳加速。除了伤口处的疼痛,再无别的感触。

        马蹄踏过地面,踩断了落下的枯枝。地势越走越高,那些原本高于人几倍的树木如今已经被踩在了脚底下。他们在最高处停下脚步,身后是倾泻而下的瀑布,看不清底下究竟有多深。

        身前是突兀的一片空地,视野极好,只是那块的树木像是被一片无形的巨刃斩断一般,齐刷刷地只剩半截立在原地。而那片空地的中间,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身下的沙地被血液浸透的发黑。

        是梁康郡主一行人。

        “太后为何会选择父皇,大概是因为他是所有先帝皇子里最好操控的傀儡。其余皇子非自己所出,自然不是实打实的有把握。”三皇子眯着眼往下瞧,梁康郡主身边的人还在负隅抵抗,只不过是穷途末路。“可如今太后年岁已高,心疑渐重,已经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了。”

        梁康郡主身下的高马被杀,她被摔于地上。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这片林子又过于连绵冗长。

        她连求救都来不及发出,也不知为何没有其他人路过此处。梁康郡主现在像是水里即将溺亡的小鹿,被皇权拖曳着陷入泥潭最深处。

        “太后想借梁康郡主之死,逼迫五王爷出兵。这样她便有理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反叛之罪,囚禁于地牢。”三皇子此刻不带有一丝怜悯之心,“而后,在安元帝驾崩后,便扶痴傻的二皇子上位。而她那时恐怕即将撒手人寰,为此她现如今以将外戚引入朝堂要位。也就是说,哪怕太后离去,这朝堂依旧不是皇家的。”

        此时那片空地上,只剩下梁康郡主。

        “可是三皇子有没有想过,前有五王爷,那而后呢?”

        靳良拍拍伶郎的肩膀,伶郎拇指食指置于唇中。

        “安元帝还有你和大皇子,在没有除掉你们之前,二皇子这个皇位,注定坐不稳。三皇子你说,今日的你,会不会也是戏中人呢?”

        话音刚落,伶郎的口哨声已经回荡于密林之内。与此同时,他们身遭地上的落叶忽然翻出一众黑衣之人,手内皆握有利器。

        而在他们头顶,则落下同样黑衣之人,将靳良伶郎和三皇子一行人团团围起。背靠他们,面朝地上而起的黑衣人。

        梁康郡主隐约听到了一声口哨,随后也同样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她也只当是这群人的同伙,绝望地闭上眼睛,如同案板上的鱼肉。

        头顶一凉,一柄阔刀置于她头顶一寸,替她挡下了破空而来的一剑。

        “三皇子,这出戏,梁康郡主是蝉,太后的势力是螳螂,你说你是黄雀。”

        靳良似笑非笑。

        “只是金丝笼里养着的黄雀,注定是飞不上青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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