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杨安与玄慧并着杨国公在外书房一直待到夜半时分，三人才面色沉重的从书房出来。
“劳玄慧大师多走一趟了。”杨国公弯腰行了一礼“此行凶险，杨某先行谢过。”
“国公大人不必如此，只是贫僧归来之日还记得温一壶好酒，莫要让住持师兄知晓。”玄慧回了一礼“那贫僧就先回寺里，三日后贫僧便动身。”
杨文婉的信尚未寄出，却是听说坊间的传言渐渐止息了。
自此，杨文婉第一回叹息自己人小言轻，更是明白，杨国公是打定主意不与文臣起冲突的。
日子一日日过，天气也愈来愈冷了，庭州那边儿终于是传来了些许消息。于氏带着杨文延杨文杰不日将启程回京，赶着腊月里会进京。
杨文婉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岚玉轩里头陪韬哥儿玩儿，且一字一字教他背三字经呢。
宋氏说这件事的时候眉眼都是笑意，看得出来这是宋氏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开怀的时候。
“太好了，延哥儿和杰哥儿一去就是一年多，我得让人先去将珍宝阁拾掇拾掇，免得过几日他们回来了，太急促。”吕氏笑呵呵的。
“婉姐儿也是快半年没见过你母亲和你兄长了，到时候怕是又要哭鼻子了。”杨文妙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文婉只羞涩地低着头，但笑不语。却从余光里看着杨文婧，自家长姐并不十分开心，起码没有表现出和往常有什么不同。若是这样说起来，自家长姐同韬哥儿也是不远不近，甚至还不如与双生姐妹关系来得更亲近。可是长兄与长姐自小是在一处长大的，直到今年年初才被送到庭州去的，怎么也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样子？
“既是母亲要回来，那春晖园的正房也得收拾停当，到时母亲归来不也至于太匆促。”杨文婧还是随着众人高涨的氛围说了几句应景儿的话。
之后的几日，虽是还没进腊月，杨府却是处处动起来，张扬开来。
这一日，外头大雪纷飞，院子里的积雪足有二尺厚，门房那边儿却传来大声传话的声音。
“回来了回来了，世子夫人并着二位少爷回来了！”何嬷嬷兴高采烈地从外头跑进屋子里。“快，姑娘，穿上披风，咱们也去岚玉轩。说是夫人正在往岚玉轩去呢。”
杨文婉急急地披上袍子就向门外跑去。
等一路疾驰跑到岚玉轩门口的时候，杨文婉却站住了脚，不敢再往里进。近乡情怯怕就是自己现在的感觉了吧。
杨文婉迟疑的片刻，吕氏孟氏和杨文婧也都赶到了。杨文婉却慢慢退回到了杨文婧身后，不再焦急地前进。
吕氏孟氏并未多想，反而是杨文婧多看了杨文婉一眼。
进了屋里，于氏先是和吕氏孟氏寒暄了一番，才放下怀里的韬哥儿，走向杨文婉姐妹。
“婧姐儿又长高了，比一年前长开了许多，是个大姑娘了。”于氏眼眶瞬间就红了。“母亲都听说了，这一年，辛苦你了。”
杨文婧却是不咸不淡地看着于氏，礼数周全的福了一礼。
“我给你们姐妹都带了不少好东西，这不是京城大雪，马车还在城外，等雪停一停就送进府了。”于氏终于转头看向自己一年未见的小女儿。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活生生的，不是记忆里那个冰冷的身影，不是脑海里那个躺在棺材里脸色泛灰的样子，不是画上那艳丽的容颜，三十多岁，脸上微有皱纹，看着随和温婉。原来真不是何嬷嬷说谎，自己的长相与母亲竟真的有八分相似。
“见过母亲。”杨文婉趁着泪水没有汹涌而出赶忙低头行礼，用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半年不见，姣姣长大了，长高了，还是母亲的乖女儿哟。”于氏边说边抱起杨文婉“沉了不少。”
杨文婉僵硬着身子，不敢随意攒动，只担心于氏体力不支。
“这回回来待多久？”宋氏剥了颗花生递给于氏。
“母亲竟还记着儿媳爱吃这口儿。”于氏也不矫情，放下杨文婉接过就放进嘴里。“儿媳主要是送延哥儿和杰哥儿回来的，这一年他们在庭州也算吃了不少苦，历练也是够了，送他们回来继续进学。怕是过个几日就要回程。说是东西突厥那边儿有异动，儿媳也是有任务在身。”
“不留在京城过年了？”吕氏急忙说道“大嫂这都多少年没有在京城过年了，不能过了年再走么？”
“不了，二弟妹你这几天也紧着收拾些要送去二弟那边的东西，我这次回去庭州之后二弟可能要去伊州驻守，谨防突厥异动。”
杨文婉跟在杨文婧身后，二人眉头深锁，模样倒是越来越像。
“母亲，那我就先回春晖园安置下来，延哥儿杰哥儿那边儿估计也要许久才能过来给您见礼。”于氏略显僵硬地冲宋氏行了礼，就带着杨文婉姐妹回了春晖园。
正房内，于氏并未急着更衣沐浴，而是让婢仆们都退下了，独留了杨文婉姐妹二人。
“婧姐儿，婉姐儿，你二人来给我解释解释这封信吧。”
杨文婧看见那封信，脸色瞬间白了起来。
“母亲，您这是何意。”杨文婧有些恼怒地看向于氏。
“婉姐儿既是识字了，那就自己看看吧。”
杨文婉越过杨文婧，拿起信，通读起来。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若不是我见着你了，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姣姣。婉姐儿，你何时何地跟着哪个掌教姑姑学的字？何时何地跟着哪个礼仪嬷嬷学的规矩？我怎么从来不知我生养了五年的女儿居然是个神童？”于氏从杨文婉手中抽出那封信，甩在杨文婉脸上。“若不是这封信提前送到我手上，你祖父派去庭州的人若是打听出来什么，怕是你父亲就要头一个赶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哪里来的冒充的！”
杨文婉手指用力的握着，帕子已然是扭的不成样子。
“杨文婉，我现在给你机会，知女莫若母，最好莫要与我说谎。除非，你真的不是我的女儿。”
于氏和杨文婧都看向杨文婉，杨文婉不知不觉将唇咬破了。
“你若是没想好，我给你时间，你就在这儿坐着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我有的是时间。刚好咱们母女也有不少的体己话儿要聊，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于氏说完竟是毫不避讳，转身就脱了外袍，自己动手换了衣裳。
“你真的不是婉姐儿？”杨文婧眼里难掩失望。
“我是，我不是旁的什么人，我真的是杨文婉。杨国公府嫡长子的嫡次女。只是长姐，我真的不知，不知从何说起。”杨文婉卸了力般地瘫坐在地上。
“那就从你梦魇那回说起吧。”杨文婧扶起了杨文婉“你就是从梦魇之后性格大变的。”
“好，就从那时候说起。”
“不知道长姐与母亲有没有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我在那梦里，就像是走完了一生...”杨文婉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陷入了无尽的回思之中。
杨文婉又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八岁家破人亡，十七岁入宫，二十四岁成为太后，辅佐幼帝十五年被一碗毒酒送走。前身的那三十年，如今回想起来竟真的普通做了个噩梦。
杨文婉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断断续续说完自己做的梦。“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也是觉得是自己多想。可是你看，那根深蒂固的规矩礼仪，我又突然认得许多字，懂得许多的道理，这又要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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