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杨文婉原以为杨国公看了信后定会叫自己过去问个清楚的，可一连两天都没了动静，倒是钦天监那边儿有了信儿，定下了行军的日子时辰。
大军开拔前一日，杨府阖府灯火通明。杨国公将众人聚齐岚玉轩。
“开战在即，此一战必定艰险万分。我带延哥儿赴庭州，留三郎和杰哥儿看顾家中事务。杰哥儿，祖父这一走，你就必须撑起这个家的半片天了。你三叔没想到没做到的，你都要替他想到做到。吕氏，我知你是个稳妥性子，你母亲我就交给你了。婧姐儿，你是家中长女，内院事物你二叔母管着，可你的弟妹们，你一定要严加督促。不管是谁，都不可肆意妄为有辱我杨府门庭。”杨国公一一望去，细细叮嘱。当杨国公看向杨文婉时，目光中的复杂思绪让众人皆是看在眼里。“婉姐儿，我将伴鹤留与你支配。”
伴鹤一直是杨国公身边得力长随，常年随杨国公在外如今竟是要给了杨文婉支配调用。宋氏原有些朦胧的泪眼瞬间恢复冰冷。
“婉姐儿不过一个六岁孩子，整日里待在内院又没什么机会出门，就不必给她配长随了。”宋氏直接替杨文婉拒绝。
“是啊父亲，伴鹤常年随您在外行走，如今庭州也正是用人之际...”杨安刚要劝说杨国公。
“不必多言，我已与伴鹤交代清楚，往后婉姐儿与庭州若有往来，皆有伴鹤亲传。三郎也是如此。”
杨国公一一交代完，就让众女眷退下了。留了杨安和杨文杰去了前院儿。
“父亲将伴鹤留给婉姐儿是不是有些过了，她再聪慧再能干也不过六岁...”杨安还是想要劝一劝杨国公。
“三郎，你觉得婉姐儿的聪慧真的只有六岁么？有些事你不让她干，她不还是照样儿干了么？”杨国公拿出一封信，当着杨文杰的面儿扔给杨安“这是玄慧走之前留给玄悟大师的信，玄悟大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送与我看看，我觉得，你也应该看看。”
杨安拿起信，越看脸色越为凝重，直到信件看完，长久才重重出了口气。“婉姐儿...”
“不必诸多言语，她即是能有这份成算，就不必让她费力从外头想办法借人借力。以后，她若有所动，皆从府中势力抽派人手。”杨国公转身看向杨文杰。
杨安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杨国公，转身出去了。
“杰哥儿可还是不满。”杨国公看着面色沉稳丝毫不为所动的杨文杰。
“孙儿不敢，孙儿能理解祖父的做法。”
“杰哥儿，杨府总要留一个根。”杨国公闭了闭眼，拍了拍杨文杰的肩膀“等韬哥儿大些了，能支应起门庭了，你也可去庭州或是伊州。”
“祖父，那要等到何时去？韬哥儿好好的就在京城府里长大成人，为何非要我留下？孙儿所学与长兄并无不同，为何非得是我留在京城！”杨文杰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
杨国公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书架的某个地方按了按，墙面弹出一块儿，杨国公从墙里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城外别院的调度符。你三叔一块儿，另一块儿现在给你。若有变故，可调度别院所有暗卫。”
杨文杰却倔强的不肯接过。
“若祖父此行不得归，你要替祖父守住这个家，知道么。”
杨文杰瞬间红了眼眶，到底还是顺从地接过调度符。
杨府众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色未亮，杨文延急匆匆跑回珍宝阁，却发现行装已经被杨文杰收拾打理妥善。兄弟二人相顾无言，杨文杰只是郑重其事地冲杨文延点了点头，杨文延就回房换了身衣裳。
“师傅让你莫要荒废武艺，让你无事要多去他那里练习。”杨文延与杨文杰并肩去往岚玉轩的路上，杨文延叮嘱道“我同镇南王世子要了一匹马，他说过些日子让人从安南带过来，到时你记得帮我收下。还有，婉姐儿屋里那只鹦哥儿，上回我拔了它两根毛，这小畜生还记恨我，你记得没事儿就去逗它一逗，莫要让它过得太安生...”
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岚玉轩门口。
“杰哥儿，长姐那性子你也知晓，遇到事儿多多让着点儿长姐，多听她的话。婉姐儿那脾气也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你也要多多照拂她，韬哥儿如今年幼有祖母照顾，过两年他也六岁了，到时候你得帮我照顾着他。”杨文延拍了拍杨文杰的肩膀，看了看岚玉轩门口的松树，望了望天。“咱们兄弟二人许多话都不必明言。”
“长兄，活着回来，或者等我去寻你。”
兄弟二人进得岚玉轩时，连奻奻都被晃醒了抱着坐在饭桌前。
“今日不分尊卑，用了早食，咱们就进宫。”杨国公率先动了筷子。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地用完了早食。相携着送了杨国公与杨文延出了大门。
在大门前，杨文婉抓着杨文延的手，将腕子上的佛珠戴到了杨文延手上。
“长兄，早日归来。”
杨国公祖孙二人进了宫，杨文杰却是带着杨文婧姐妹几人坐上马车去了朱雀大街的酒阁上。等宫中礼仪完毕，杨国公就该带着孙子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朱雀大街，直奔城外而去了。
因着天色微亮，朱雀大街上除了卖早食的小贩，也就剩几个夜更人了。杨府的马车一路畅行无阻直奔着酒阁而去。
站在临街的阁楼上，杨文婉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朱雀大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金吾卫很快就出来清街了。
直到巳时许，听得前头擂鼓阵阵，杨国公身着盔甲，骑着宝马走在最前头。后头跟着的就是一身银铠却未有官职的杨文延。
“听说了么，杨国公府这次连大公子都要去战场了。”
“嗨，这群富家公子哥儿，可不就是去战场上转一圈儿搏个好名声的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酸，那给你去，你去搏个名声我看看。”
“我要是有这样儿的爹，这样儿的祖父，我也去军中搏名声去。反正坐在那里就有人替你冲锋陷阵，怕什么。”
“杨国公府连这十几岁小儿都出动了，怕是真的没人了吧。”
“杨国公府世代忠良，人家的战功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你们这样说话，也不怕遭报应。”
...
杨文婉站在上头，看着阁楼下的百姓唇枪舌剑，好不利索。杨文婉想到了前身的那些个御史，不禁笑出了声。
杨文婧皱着眉看向杨文婉，不解地示意她噤声。
“长姐，你听这楼下百姓的话，你不觉得可笑么。他们安生地坐在家中吃吃喝喝，我们却要在外头浴血奋战、搏命厮杀，到头来不过换来他们一句搏名声。”杨文婉眼神渐冷。
“婉姐儿，寻常百姓之家，没人会在意你有多大的疆土，有没有别地的百姓正在受流离之苦。他们只看得到谁能让他们吃饱，让他们穿暖。他们甚至不关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少收点儿租子，多存点儿粮食。可是婉姐儿，国，便是由万万千千个这样的百姓之家撑起来的。咱们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平安顺遂，保护他们的和美喜乐。或许他们不懂战争的意义，可咱们都知道，无数的征战才能换来天下太平。婉姐儿，莫要小心眼儿。不过是区区蜚语流言，由他去吧。”
杨文杰听着杨文婧的话，不由得又看向了下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银铠铁盔，身形单薄却背脊挺直的长兄。
杨家众人都在望着阁楼外面的大军，镇南王府的陈琳却在门外支着将敲门的手。不知为何，陈琳看着杨府几个儿郎姑娘的背影，眼眶红润。陈柯站在陈琳身边，盯着那道湖蓝色的身影许久。似乎想要将那身皮肉盯穿，看看里头想着什么样的心肺。
陈琳到底没有敲门打扰，只是扯了扯陈柯的衣袖，回了二楼的雅间。
“长兄，是不是像婧姐姐那般胸怀的女子，才是真的将门女子该有的样子。”陈琳站在雅间的窗子前，看着外头步履整齐的兵卒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穿过朱雀大街。
陈柯摸了摸陈琳的头。“那般女子这世间也只有那么一个罢了。莫要多想。”
“我原想着赶来安慰安慰婧姐姐的。可如今看来，是我想左了。将门虎女，怎会为了父兄上阵杀敌而难过呢。”陈琳眼眶红红地对陈柯说道“可不知为何，长兄，我还是有些难过。”
“等下众人都散了，你再上去约你婧姐姐吃午食，银子长兄帮你出。”陈柯难得的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
陈琳却享受这难得的兄长关怀之举，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让身旁的婢女看着点儿，若是楼上有人下来了，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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