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杨文婉捏紧了手里的信，并不接杨文妤的话，另一只手拿起筷子作势夹菜。
杨文妤见此就没有再说什么，追着杨文妙出了春晖园。
杨文婉并没有说谎，她早上只是替镇南王妃分析了一番与于尚书府结亲的利弊，谁料晚上杨文妙拿回来的信却是镇南王妃明里暗里暗示自己管的太多。陈琳的事就算有长姐的前言放在那里，自己也并不太想管。镇南王妃的耳根子软又糊涂，从公孙丽那事儿就表现得明明白白的。更何况这还是人家一个王爷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姻亲插手算怎么回事。
杨文婉没有多想就睡下了。
过了几天悠闲日子，杨安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杨安终于按耐不住，先提了玄慧。
“三叔，西明寺的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即便是真的要救玄慧，也不该咱们张嘴，更何况我想要的东西西明寺这两年多连句实话都不肯给我，我凭什么说帮他们就帮他们？”杨文婉好笑地看着杨安说道“更何况，你真的觉得玄慧他们会有危险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安皱着眉。
“玄慧他们若是死了，只能说淮南道的那群人没什么把柄在西明寺，玄慧等人死了也只是死无对证。可他们送了个德字辈的人回来，送回来的目的居然是给玄慧等人报平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只是想稳住西明寺，让西明寺以为淮南道的事进展顺利。可一群贪赃枉法的狂徒有必要稳住一个银子都被自己带走了的西明寺么？他们偏偏就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他们有把柄在西明寺，还是个大把柄。若是被西明寺知晓玄慧等人出事，他们怕西明寺鱼死网破。”
杨安的眉舒展开来。
“不过三叔也别放心的太早，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若是他们真的有大把柄在西明寺，西明寺迟迟不动只能说明西明寺内的人还没察觉。”杨文婉又拿出了自己的算筹，对着手中的账册开始噼里啪啦的盘算着。
杨安坐了会儿，就转身要出去。
“三叔，你若是要去西明寺，记得告诉住持大师一声儿，拿一个陈年秘密换玄慧等人几条命，问他划算不划算。”说完，头也不抬地再次埋首账册之中。
皇上寿诞一过，各国使臣一个挨一个地又往回返。整个七月的头半个月朱雀大街日日都热闹得很。
而杨文婉的十岁生辰也就吃了碗长寿面也就过了。
七月底的一天，杨安刚刚去城外别庄转了一圈儿回来，就被杨文婉派的人叫到了外书房。
“三叔，明儿个几位皇子约了长兄去咱们府的别庄跑马，您可能得辛苦些，提前去准备上。”杨文婉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当初只想着这个别庄够大，又连着半片山坡，买回来重新休整一下就可以当自家的跑马场用。谁知道这一年多冷眼瞧着都快成皇室子弟御用跑马场了。”
“咱们府上女眷去么？”
“不止咱们姑娘家要去，我提前与二叔母三叔母都说了，她们也去。不然那几位皇子妃皇子侧妃的，谁来照拂？”
杨安皱着眉“怎得这样突然，按说这样大的阵仗便是去御马苑也是去得的。”
“长兄说今儿个吐蕃特使与回纥特使参观国子监与四门学的时候因着打马球和蹴鞠的事儿拌了两句嘴，非要约着比一场。可国子监和四门学都不愿意掺和这种破事儿，三皇子就想起咱们府上的马场了。”杨文婉伸了伸胳膊“你说这回纥特使不走是为了九月的大婚，这吐蕃特使又是为了什么？上回来京都待了快一年，没待够？”
“那就是说皇子他们去观战？”
“观什么战？咱们家那是个跑马场，球门还得提前准备。长兄和二哥已经带人去别院那边儿准备一下午了，今晚也都还不一定回得来。”杨文婉叹了口气“三叔，你说我若是将那马场开放，然后进去跑马的人都收钱怎么样？我可能赚一笔？”
“怕是御史们又要上折子参你父亲个治家不严纵女敛财的罪了。”
杨文婉极其无奈地和杨安一同回了内院。
第二日一早，吕氏孟氏就带着家中众人去了城外别庄。杨文婉骑着马都走到城门口了，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了杨国公府。
杨文婉并没有真的回国公府，而是绕路去了西明寺。
玄悟在看到杨文婉的时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师不必如此，您若是不想说，我就再等等。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在西明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姑母不得不死，死的我祖父连一句话都不敢替她说。”杨文婉自己挑了个椅子坐下，慢悠悠倒了杯茶。
“四姑娘，佳人已逝，往事已矣，为何非要追根究底。”
“大师，我来只是想知道，这个秘密和玄慧的命，哪个更重。我大概知道玄慧在哪，我手里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大师我只想知道你选哪个。”杨文婉直勾勾地盯着玄悟“或者，大师，我拿我祖父身死的秘密和你换？”
玄悟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用了正眼看杨文婉“四姑娘，你陷进去了。”
“不瞒你说大师，我也觉得我陷进去了，每天都在算计着我现在能做什么，能谋划什么，眼里心里好像什么都放不下了。所以大师，请您为我解惑。”
“阿弥陀佛”
杨文婉等啊等啊，等到自己那点子耐心都磨没了，起身要走了，玄慧才终于开了口。
“当年在西明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突厥使臣不过是绕着大殿转了一圈，就非要杀了我们寺中的一个小沙弥。杨大姑奶奶出面救了那个沙弥。”玄悟说了几句话，又开始了沉默。
沉默到杨文婉冷静下来了，沉默到寺中午食的钟声响起，玄慧才终于放下了捻在手中的佛珠。“那个小沙弥就是玄慧。而玄慧，是前朝已逝的大皇子的庶出三子。”
杨文婉闭目养神的眼睛瞬间睁开，盯着玄悟的眼睛不放。
“当今皇上是逼宫继位。先帝在晚年病入膏肓之时曾立下诏书，着大皇子继位。而大皇子也就是玄慧之父，在嘉庆帝继位前两日被人举报勾结突厥，嘉庆帝也就是当时的四皇子，直接起兵围了大皇子府。之后带兵以清君侧的名义闯入皇宫，逼先帝立诏书传位于自己。第二日，大皇子府内一百余口皆服毒而亡。玄慧当时不过十二三岁，因着贪玩儿又不太有人管束，在府内的花园里藏着而躲过一劫。”
“这与我祖父有什么关系。”
“先帝爷重武，崇尚以武安邦，以文治国，而老杨国公自年轻起就为了先帝爷南征北战，打了无数胜仗且不骄矜自傲，所以极得先帝爷信任。而那封立大皇子为储的诏书，就给了老杨国公。”玄悟再次捻动佛珠闭着眼道“老杨国公趁四皇子入宫逼宫，派了暗卫去大皇子府，却只发现了玄慧还活着，他就将玄慧救了出来。”
“那为什么会将玄慧送到西明寺？”
“两封遗诏，你祖父一封，另一封被先帝爷亲自派人送来西明寺。”玄悟手指用力到泛白“西明寺的这封，是一封无字遗诏。当今皇上继位后，你祖父将他手中的那封销毁，也想将西明寺的这一封也销毁，以绝后患。可打开才发现，那是一封无字诏。”玄悟看着杨文婉说“那封诏书被你祖父带走了，你祖父让我收留玄慧且保证西明寺日后绝无后顾之忧。”
玄悟说完这一切好像松了口气，重新转动佛珠不再言语。
而杨文婉的心中虽说没有掀起惊涛骇浪，却也波动不已。这一切细细联想起来，完全都能串的通了。
当年与突厥私通的根本不是大皇子而是身为四皇子的嘉庆帝，嘉庆帝一定是防范着杨国公府与祖父，才不愿意让姑姑入宫，继而想将姑姑嫁到突厥去。而突厥与嘉庆帝私下有了某种默契，来西明寺只怕也是查到了什么。姑姑的死，根本就是嘉庆帝对祖父的警告，警告祖父安分守己。两年前也是一样的手段，却想用在祖父身上。不曾想失败了，就暗地里派人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毒杀祖父。一个皇帝，居然用了无数将士的性命只为了除掉杨国公府。
如果不是东突厥王出尔反尔，联合了西突厥和吐蕃同时进犯，只怕是父亲也难逃算计。杨国公府一旦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是阖府上下不会再有活口了。
“不瞒四姑娘，贫僧原想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死。”玄悟伸手放在了杨文婉的头骨上“可四姑娘自老杨国公死后，这性情越来越偏激，也越来越无情。贫僧怕你为了追寻这个秘密走火入魔。”
杨文婉低下头，由着玄悟轻抚自己的发丝。
是啊，自己现在着实无情了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看到那两封被突厥王留做证据威胁嘉庆帝的信的时候？还是被自己的父亲不问缘由就抽了两鞭的时候？还是知道陷害自己得痘症的是祖母的时候？亦或是长姐出嫁自己未去相送的时候。
可自己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冷漠无情。玄慧出事的时候自己是有些焦急的，可自从自家三叔被带回之后，自己反而开始拿玄慧的性命威胁着玄悟。自家长姐让自己多多照拂陈琳母女，可自己连自家二位姐姐的婚事都不想插手，更何况是陈琳？
“大师，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凭着我心中的对错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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