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入城
“不可以，夜深露重，容易着凉。”
卿山声音柔和，态度却坚决。
他淡淡说着：“回去睡觉吧，你就当月亮也睡了。”
山栀对这种语气有些熟悉，那天刚醒来时，他就是这样跟她说话的，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迷茫不知归路的兔子，需要有人为她牵引。
山栀从石阶站起身，她的白袍因坐在地上，在身后沾了一大块灰尘，异样的显眼。
然而，山栀自己毫无觉察。
卿山张了张嘴，嘴里的话在喉间掂量半晌，最终轻咳一声，说：“衣服脏了。”
山栀闻言去看，但摇摇摆摆转了一圈身子也没找到卿山说的脏了的地方。
卿山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有些难掩的尴尬，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握一下。一缕微风从他掌心吹出来，吹向山栀，吹掉了白袍上的那一处灰尘。
他收回手，说：“好了。”
兔子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山栀第一次见到凭空而现的风，没有丝毫震惊之色，若是换作书墨，早就蹦起来了，可能还会高呼着让卿山教教他。
山栀也没查看清风过处，倒像是很相信他，轻轻“嗯”了一声。
她提了提衣摆，抬步越过卿山往里走。
走了没几步，她便停住了。
山栀顿在原地几秒后，悠悠然转身，“我不知道路。”
卿山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就读出了一种“你过来帮我带路”的要求。
他上前两步，主动说：“我带你过去。”
山栀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
卿山走至她身侧时，摆了摆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山栀受意，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两步距离处。
两人来到洗尘苑前站定。
卿山抬头，定睛看向上方的匾额，抬手又唤出一缕清风，吹去匾额上的灰尘，还它洁净。
他转身，对山栀说：“好了，去睡觉吧。”
山栀对上他的眸子，无声点头作为答复。
她目不斜视，上前两步，推开了洗尘苑的门，木门在朦胧寂静中发出“吱呀”一声。
卿山看着她往房间里走了两步，随后转身。
霎时间，他瞧见了那个一整天都没见过的徒弟。约莫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一天快过去了。
卿山唇角微扬，本想上前教训两句，却突然顿住脚步。
他看清了徒弟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
不同于山栀脸上那种因为对这个世界陌生而产生的木然。
书墨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失望。
他平日里都是嘻嘻哈哈的，唯一算得上认真的，是在学印术的时候。
此时的这份失望，探究不到缘由。
……
山栀还未关上门。
她凭借着良好的视力看到了书墨，又去看了看卿山。
书墨似乎发现了卿山的注视，他撇开脸躲着卿山。
卿山见他如此，许久未挪动一步。
山栀手上的动作不经意间慢了些许，但还是轻轻推上门。
无论门外的人是怎样奇怪的相处，都与她无关。
山栀的目光粗略扫过一遍房间的陈设。因为是临时安排的房间，东西并不多，书墨也腾不出多余的心思整理打扫，屋内的东西多是卿山平常自用的物件。
山栀又环视两遍房间，手不自觉地按在自己的脑袋上。犹犹豫豫间，她像是放弃了什么，摇了两下头，最后直接往地上一坐，接触到硬邦邦的地面之后，又觉得不对，换了一处继续坐下。
她就这样几乎将所有地方试了一遍过后，终于坐在了床上。
山栀觉得身下的触感还算可以，满意地躺了下来。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空荡的天花板，许久过后，才合眼沉入睡眠。
睡前她不停被一个想法扰着：人的生活好麻烦。
兔子带着这个总结式的想法睡了一夜。
……
当晨光落在她脸上唤醒她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山栀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往自己身上摸索，四处都碰了一下，所有的感觉都在告诉她一个不可逃避的现实。
她还是人，还要继续麻烦着。
山栀仅用两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化掉了这个事实。
她磕磕绊绊下了床，直径朝外走。她推开门，晨光尽数照进来，屋内瞬间大亮。
新的一天，还有事情要做呢。
便是要和蕤雅一起下山，随行的可能还有一个燕岁。
或许不是可能，是一定。
美人虽然贪眠，但还是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赶上了这支队伍。
蕤雅瞥了眼叫住她的侍女，又去瞧远处仍然用不紧不慢的得体姿态走过来的燕岁，所有的不耐烦都聚在一处，然后，深深叹了口气，继续等着。
这支采买小队不得不拖慢了进度，到城中时集市已经快散了。
蕤雅瞧着零零散散的摊铺，浑身散着无奈的气息。
燕岁却是毫无感觉，直接大手一挥，将三人带到了城中最大的衣裳铺子。
进门便招来店家，叫他好吃好喝伺候上，绝不怠慢自己。
她们来得巧，现在时候已晚，进店时只有店家一人在，没有其他客人，能够得到店家最悉心的招待。
蕤雅：“……”
蕤雅无语站在门槛处，半晌，才带着山栀进店挑选衣服。
美人可能真的是来帮忙挑衣服的，她端坐在木椅上，轻轻吹拂着白瓷杯中的热茶，随后微微抿了一口。
燕岁看着蕤雅手里拿的粉色衣裙，略嫌弃道：“粉色太俗，不好看。”
“……”
蕤雅递过来一个假作凶狠的眼神。
燕岁将白瓷杯搁置在桌上，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你也是小姑娘，别那么凶。”
被称作是小姑娘的人烦躁地将粉色衣裙放回原处。
燕岁这时候上前，扫过一排货架，指了好几件衣服，让店家拿下来：“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个，统统拿下来。”
店家兴冲冲取下衣物，脸上笑出褶子。
燕岁是店里的常客，店家认得她，她一旦说明要取下来的衣裳都不会再放回去。
还记得燕岁初来店里时，嫌弃店里的衣服料子不好，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供应布料的商家。
店家当时目瞪口呆。还从未见到过买着买着参与货品制作的客人。
蕤雅看着店家取下来的能够堆成小山的衣物，张嘴提醒：“是不是太多了？”
燕岁伸出一根手指冲她摇了摇，她说：“不多不多，还有给你买的。”
蕤雅下意识就要拒绝，却又听燕岁说：“你衣服太少了，都不够我看的。你可不要拒绝啊，也不要觉得花钱太多，我有的是钱。”
蕤雅又将嘴闭上，心道：哦，原来她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那便看吧。
至于山栀，她接受的相当迅速，来者不拒的那种程度。
燕岁见两人都没反对，抬手又挑了两件，随后转身要付钱，“店家，算算……店家？”
店家头一回没搭理她，他侧着头看向外边，不知是有什么东西比生意还要诱惑。
燕岁又叫了两声：“店家，店家！”
店家终于回过神来，“哦，哦哦，您说什么？”
燕岁有些不满店家的反应，“我说算算多少钱，结账。”
“哦，好的，您稍等。”
店家将燕岁挑好的衣物尽数拿走，疾步跑去柜台算账。
燕岁在原地抱臂等着，仍是心有不满。
她想到店家方才的反应，暗自判决：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倒是有些好奇。
燕岁上前两步，站到店家刚才的位置上，以同样的姿势透过窗户去看外边。
外边……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除了人群移动的速度有些快，且越来越快。
莫不是在山上生活久了，城里的人日常都这么急匆匆的吗？
燕岁疑惑着，又往前挪了两步。
身后的蕤雅察觉她有不对，跟在她后边，也往前挪了两步。
蕤雅正要开口：“你……”
一道声音盖过了她。
“掌柜，快，快逃！”
声音来源于门口，是店小二回来了。
店家听到喊声时，身体轻微抖了一下，像是被吓到的。
他从一堆价目中抬起头，甩着指尖就要教训两句：“干嘛呢，没看见客人……”
店小二又打断他人的话语：“快躲起来！敌军打过来了！”
已经来不及逃了。
店家没听清，抬手箍在耳边，凑上前问了一句：“什么？”
“敌军进城了！”
这下，店家听清楚了，也慌了。
店家再顾不上任何价目，迅速抱头往下一蹲，打算就这样躲在柜台后边。
店小二：“……”
店小二看了看自家掌柜的反应，又看了看听到消息后处变不惊的客人。
心道：世道变了。
只能靠自己了。
店小二迅速关上门，又加上两层锁。这还不够，他还找来了几张桌椅往门后一放，确保外人难以进来。
燕岁见他一通操作，顺手指了指前方大敞的窗：“这还开着。”
店小二愣了一瞬，很快奔过来，抬起手臂就要拉下窗，却又停在一半。
蕤雅以为是卡住了，上前就要帮忙，却在窗边看见了外边的情况。
人群涌动，街道杂乱，不过些许时间，已是凄凉之景。
临州百姓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窜逃，他们逃得很快，且熟悉逃跑路线，仅片刻就隐去大半人影。
但也有逃不动的。
街道中央行走着一位老婆婆，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想要走快，可年岁压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慢下来。
店小二是看到了她，才停住拉到一半的窗户。
他想跳窗去救人。
可敌军将近，他若出去了，连自己能否安然回来都不能保证，所以久久未有动作。
山栀站在微暗的店里，她注意到店小二压在窗框上的手，在颤抖。
是在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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