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高一下学期某天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照在走廊上，灰白色的瓷砖有了一点暖意。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是没有课的，一般用来大扫除。那天大扫除结束后，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我坐在走廊里发呆。
沈青萝忽然坐到了我旁边，先开口问了句：“怎么不去吃饭？”
我笑了笑，“不饿，不知道吃什么。”
“卿卿，其实我最近有一个想法。我还没跟别人说过，想先跟你讲一下。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挺好的……”
是秘密？我对秘密没什么兴趣。
不过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更漂亮几分。
“说出来别笑我。”沈青萝靠在墙上，双手比成一个三角形，“我想考东洲大学的数学系或者计算机相关的。”
说完之后，她脸上露出一些局促，赶紧接着解释道，“就是想想，总是要有一个目标的嘛。我觉得我上学期太颓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那不是挺好的吗？有目标就很好了。”我故作轻松笑道。
“唉，好难啊。我去查了往年的分数线，都要近700分。这样的话所有科目只能扣50分……光是语文怎么也得扣上20分吧，剩下的30分再分配到数学、英语、理综……每门科只能扣10分。班主任说特别困难，但是也不是没可能嘛。唉，隔壁一中都靠数学竞赛加分，可能性还大一点。”沈青萝双手托腮，看着楼梯口，“我初中也特别颓废，一中的提前招都没有考上，就来二中的实验班了。”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那个，卿卿，我还想跟你商量个事……就是，那个，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啊，你看，我想考东大，决定好好学习了，所以……想去和班长一起坐。我问班主任了，也说可以，班长她也说可以，所以……”
我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有一团棉花忽然堵住了胸口。
我只能用手去揉耳垂来掩饰自己或许不太自然的表情，“我无所谓啊。你和班长坐也挺好的。”
“卿卿，实在对不起啊。你可以一个人坐吗？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搬过去……”
“没事没事，我真的不介意。挺好的。”
沈青萝感动道：“谢谢！”她又顿了顿，脸上又露出微笑，道：“诶，那你呢？”
“嗯？”我愣了愣，“我什么？”
“诶，你有没有什么目标之类的……？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啊。”
我还没跟谁讲过自己要去艺考这件事。我总觉得“东洲大学”这个目标过于虚无缥缈，说出来只会徒增笑话。
沈青萝为什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即使不自信也能光明正大说来“东洲大学”这四个字？
堵住胸口的棉花似乎越压越实，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说：“嗯……我要去艺考了。学美术。”
沈青萝震惊道：“啊？你怎么从来没讲过？”
“刚决定的。之前家里一直想让我去学医，但我这个成绩肯定考不上本地的医学院，不如去试试艺考。”
“这样……那挺好的呀？有什么理想院校呢？”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别跟别人讲……我妈想让我考东洲大学，是我妈想。我觉得我是考不上的……”
“东大有美术系？”
“有。就是美术学院。”
“多好啊。那你怎么考？”
“去集训，十个月，再回来考高考。高二下学期和高三上学期都不在。”
“啊？这么久？”沈青萝嘟嘴，“那不是好久都见不到你……你要去哪里集训啊？”
“东洲。”
“好远啊……舍不得你……”沈青萝趴到桌子上随手拿直我桌上的笔在手上转来转去。
阳光在对面的瓷砖上一寸一寸地挪移，颜色愈发鲜艳浓烈。就像是电影里的某种场景。
坦诚似乎有什么魔法，或许是沈青萝已经掏心掏肺，我也要拿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又或者我只是单纯地幻想出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我说：“说句大话，要是我们都能考上东大……”
狂妄的，自大的。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主角，即使前期再怎么失败，到大结局时都能有所成就。
“那可太好了。诶，我想考东大的事你也别跟别人讲哦，我知道很难。”沈青萝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是我还是想试一下。”
我点头，然后再补充一遍，“我的也别跟别人说。”
那时我应当没注意，沈青萝看起来有点奇怪。
沈青萝搬去和班长坐后，渐渐地，我的课余生活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接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往返宿舍，一个人在图书馆度过短暂的午休时间，课间也基本同大家一样做作业或是睡觉。
也不知是福是祸，我和方以晴反而亲近了起来。
仍是从问作业、问题目开始。我的化学比方以晴好些，方以晴的物理和数学比我好些，我们就互相讲题，虽然我不好意思经常去叨扰她。偶尔我们会顺路一起去小卖部。
方以晴和我不一样，她有自己的朋友圈，并不像我，没有沈青萝在身边，我就会自己做所有事情，也不再去交新的共同吃饭、回寝室的好朋友。
有时候我以为我和方以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有时候又觉得或许我应当为她多做点什么。
有段时间我坐在窗台边，窗台正好在坐着稍微抬一点手就能碰到的位置。我在上面放了一堆杂物，杯子、订书机、长尾夹，一两支不知道是谁丢掉的水笔，几块脏脏的橡皮。
方以晴经常笑我变成了失物招领处的阿姨。结果我好几次都捡到她遗失的橡皮或者水笔。
方以晴喜欢用某个牌子的某个型号的笔。橡皮也是。
她用过的橡皮都是干干净净的，那些蹭上去的灰尘和铅笔痕迹，她一定会拿手把它们搓掉。如果不出意外，她绝对能把一块橡皮从头用到尾。
当我再一次把她滚到自己座位底下的水笔捡起来还给她的时候，调侃道：“我要是失物招领处阿姨，你就是丢东西大王。”
方以晴给自己找理由，“我没有，肯定是笔自己在乱滚。”
“是什么神秘力量？妖精？”我还有心情继续跟她开玩笑。
方以晴把笔在自己手里转来转去，“有妖精肯定也是乖巧懂事的妖精。”
“为什么？”
方以晴手上的笔顿了顿，她微微直起上身。教室里的风扇在嗡嗡作响。其他同学在聊天。有人在远处大叫。
她的眼睛好漂亮，虹膜的颜色应当比其他人都浅些，是偏黄的棕色。她不戴眼镜，眼睛似乎永远都是闪亮的、湿润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让我想到“草色遥看近却无”这首诗。
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班主任踏着小高跟进来了。全班吵闹的声音瞬间被削去一半。
方以晴闭了嘴，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那个，方以晴。”我忽然叫住她。顿了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好伸手拍拍自己的领子，“你领子没翻好。”
方以晴伸手摸了摸自己皱在一起的校服领子，笑道：“嗯，谢了。”
方以晴像以前一样大手大脚坐到我前面的位置上，我以为她又要来问我题目，没想到听她说道：“听说你要去考东大的美术学院？”
距离集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我一时迷茫，只能问：“啊？谁跟你说的？”
“沈青萝啊。”她说。
沈青萝。
我把“那她有没有说自己也要考东大”这句话咽回喉咙里，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我算是吧。考不上东大也有别的学校读啊？你要不要也试试？”
“我正有此意。”方以晴说，“你看我成绩也不是很好嘛。我觉得艺考挺好的，画画我也挺喜欢。我去问问我妈，说不准咱俩还可以互相交流一下。”顿了顿，又补充，“我觉得东大……是有点难，不过我也想考。诶，美术降分多不多的啊？”
“……不知道，我也还没特别了解，应该挺多的吧。不过想考好点的美院至少也要一本线呢。”我赶紧又解释，“考东大也就是我妈说说嘛。别当真。”
“你可以的！我们都可相信你了，你现在成绩那么好，肯定可以考上的。”
“你们？所以还有谁知道我……这件事？而且我成绩也不好，所以才会去考美术。”
方以晴掰着指头数了数，“嗯，不多啦，也就五六个。我还是凑过去听到的。”她看一眼我桌上的课本和笔记，皱着眉道：“你管班里二三十名叫成绩不好吗？”
不好。反正妈妈说不好。
反正是考不上省内好一点的医学院的。
我又深呼吸一次，把说“那沈青萝有没有说自己也要考东大”这句话的冲动又压了压。
不利人不利己，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别做。别人对我考什么学校也不在乎嘛，是不是？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一边企图找些别的话题来缓解现在的尴尬局面。
但是最后，我只挤出了一句话，“那、那个，集训加油？”
方以晴：“为什么是疑问句？”
高一结束后就分班了。我实在是不想在这个班级待下去，就转到了稍微轻松一点的理科普通班。沈青萝和从前的班长也从1班出来，仍和我一个班级，都在7班。估计是按照之前的班级排的，甚至还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沈青萝依旧和班长做同桌，我还是一个人坐单人桌，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方以晴也不再呆在1班，她和我一样选了理科，被分在了隔壁6班。
从那之后，我似乎永远只能在走廊上见到她。她有了新的朋友，常和两三个关系好的走在一起。她的头发剪短了，平时扎成短短一簇，用着不同颜色的发绳。
有时我和她偶遇，能看一小会儿今天的云或阳光或风。
她也像风，漫不经心间就能吸引我所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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