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早读结束，我拎着水杯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教室门口三个人探头探脑往里面看。
我不认识他们。
那三个人见有人来了，急急忙忙往旁边躲。我又奇怪地看他们一眼，进了教室。
周围的风混杂着窃窃私语传递过来。
“是她？”
“是吧？”
“快走快走，人家都看我们了。”
沈青萝和我后面的人换了位置，然后戳我的背，“你有看到学校发的推送了吗？”
“嗯？什么推送？”我疑惑道。
“宣传啊，你的宣传！你不是有手机吗，我还以为你看了。”沈青萝说，“刚课间有好多人来问我你是谁……”
我皱着眉毛看她，半天才说：“然后？”
“没然后了啊，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沈青萝可惜道，“不然我就会好好向他们介绍你。”
我呼出一口气，“我要看看那个宣传。”
我俯身从地上的布袋里掏出手机藏在袖子里，然后看一眼沈青萝，笑道：“你帮我看着点啊。”
沈青萝一拍胸口，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机开机，然后找到那篇宣传。宣传文章出来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红彤彤的做成喜报模样的文章，开头便是金灿灿的艺术大字“热烈祝贺”。
“昨天下午，20xx年本科选拔考试成绩知晓，南理城中学高三（7）班白卿同学取得了全国第21名的傲人成绩。据悉，今年共有五万余人参加了美术艺考，白卿同学这一成绩刷新了本省考生最近几年的记录。
“此前，根据某某大学公布的数据，南理城中学高三（1）班的某某同学取得了某专业提前招全国第9名的好成绩。”
在下面是学校的官方宣传语，大意是说自己教育有方成绩卓越。
再往下是一张照片。
我的心脏暂停了一秒。
是我的照片，俯拍的，穿着校服在看书。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鼻梁和睫毛，再加上重度磨皮模糊和滤镜，根本就认不出来是谁。
至少我看不出这是自己。我也不知道刚刚那几个人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什么时候拍的？
我想起沈青萝说班主任偷拍过我。
怕是那个时候。
我不敢揣测自己现在的表情。
沈青萝忽然一掌拍在我桌面上，顺带着拿来一张卷子。
我一抬头，看见了一张空白的物理卷子。我把手机迅速塞到衣服袖子里，
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写三模的答案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位置。
沈青萝：“看了吧？好啊，白同学，竟然谎报军情。全国21名给你讲成一百多，有没有点兄弟情义？”
我：“谁跟你兄弟，回位子去。”见震慑效果不够，又瞪她一眼，“老师都来了。”
沈青萝一脸“下课找你算账”的表情，迅速跑走了。
那张空白的物理卷子还留在桌面上。我看了一眼。三模的。
我心想，这卷子的所有者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材？
等等，被沈青萝一打岔，好像忘记了什么。
对，照片。
怎么会有照片。
“怎么会有照片？”物理课下课后，我对着电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干涩，还在发抖。我几乎把自己贴到墙上去。
电话那边的妈妈不以为意道：“那张照片很好看啊。温老师都没有用我发的照片。”
“我说过不要放照片的，她当时也同意了的！”我的声音有点大，至少这句话在我自己听来像是炸雷，“她说过要征得我的同意，怎么又放照片？”
“放个照片怎么了？又没把你照丑。”妈妈说。
我沉默，然后说：“你是不是膨胀了？”
“是啊，我现在也觉得我有点膨胀。但是我有资格膨胀啊。”妈妈笑道，“云深知道了都很开心。他还想你去学校接他呢。你知道吗？你弟弟最近老是在班上讲自己姐姐考上了东大，你说，这么小的孩子都有炫耀心理的啊？你看，还对他来说有个东大的姐姐也是件自豪的事情喏。”
“不去。冷静好吗？别膨胀好吗？烦死了能不能删掉啊！”我不想提白云深。
“你这人怎么这样，放张照片怎么了？”
“反正就是不行！”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一块东西，吞噬着我呼吸进去的空气，我说不出话来，“你知不知道有些人都跑到我们班来看我？随随便便路上一人都在说，‘东大道院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个学画画的吗’，‘加个东大好像就很牛x的样子喔’，‘7班有一个东大啊。管他学什么的的，只要有东大两个字，名头就高了’之类之类的。烦不烦啊？”
“哎呀，那些人不懂，你不要理他们就好了啊。也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你也算是个名人了喏，别被影响就行喏。”
妈妈的声音依旧愉悦而轻快。
我无话可说，只能哐一下把话筒甩在电话机上，这才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手背湿漉漉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哭。
——哎呀，这回大家都要知道你了呢。要是你考不上可怎么办呀？
阿食从墙壁里钻出来，它趴在电话机上，手指拨弄着电话机上小小的按钮。
——大家都知道你很丑，见到你本人后他们就会知道照片已经算挺好看了。往好处想想，至少比你妈妈发的那几张好看呀。
“闭嘴。”我把吊在下面的话筒拉起来，狠狠放回了电话机上，“我不在乎。”
阿食在身后笑起来，它的笑像是一阵风，久久环绕在我身边没能散去。它说：
——你真的不在乎吗？
下午下课之后，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我坐在自己位置上，手里无聊地翻着模拟题。刚才化学老师校对完了三模的卷子，又发下来好几套模拟题，让他们放假了回去做。班里虽一片哀叹之声，却也无人反对。现在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多是在埋头苦学。
我打算去小卖部买个面包。
去的时候豆沙面包已经卖完，只好拿了个肉松的，也当换换口味。
刚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背后就被人一拍。
“嘿。”方以晴又长手长脚走到我身边，“白东大，给个解释？”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边嚼嘴里的面包，一边把塑料盒递过去。方以晴也拿了一个。
想了会儿，没想出自己为什么要说自己一百多名。当初就该意识到这种事情肯定会被学校拿出来宣传，藏都藏不住的，还花这个心思说谎干什么。
于是我道：“吃了我的面包，受了我的贿赂，就给我闭嘴。”
方以晴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沉默地嚼了会儿面包，我又问：“你呢？你的成绩查了没有？”
方以晴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哎呀，其实我主攻平汶美术学院啦，东美的文化课分数线对我来说太高了。”
我又拿起最后一个面包，咬下一口。
她没过东大美院的校考。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学习呗。我也不知道。如果今年考不上……可能会复读吧。”方以晴笑了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道哪里的反光，“我真的很喜欢美术，所以复读的话可能去考纯艺吧。”
今天阳光真好，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我好像又重新喜欢上了她。
——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她没考上东大，会让你这么高兴吗？
我看见阿食站在方以晴边上，太阳照不亮它的身体，它依旧是半透明的灰色。
——你有没有自惭形秽？相比之下，就算过了东大的校考，你也不喜欢美术诶？都说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你真的热爱画画吗？
——或者，你配得上喜欢这个词吗？你配得上东大吗？
我愣神的功夫，方以晴安慰道：“不用担心啦，你排名那么高，肯定能上东大的。”
我看起来像在担心这个？
我忽视了阿食，对方以晴挤出一点笑。
“你当时考完出来和毕老对考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考上的。”方以晴忽然说，她笑了笑，眼眶似乎有点红，“你用的是准备了无数遍的稿子。我其实没好好准备东美，而且我当时太紧张了，色彩考试根本没画好。”
她说：“我看到了毕老和其他老师的表情，他们都很高兴，也很放松。但是我跟他们对考题的时候，他们只让我接下来放松考。我当时还希望能通过速写和素描翻盘，但现在想来，我画的也根本不好。
“集训的时候我以你为目标，想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但我家里条件没那么好，去不了协议四班，所以就选了二班。我以为我和你一样努力、比你更努力就可以追上你，分班后我一心想着画画和考试，但我一直有关注你，每次模拟考，于晓和你都是第一名第二名。虽然我没和你在一个班，但我知道你肯定比以前还要努力。”
方以晴停下脚步，半低着头，她的刘海用夹子夹在一边，发丝被风吹到脸上，她用手去拨开，然后对我笑道：“你看，现在你不是考的很好吗？”
春夏之交的风是湿润而炽热的。
我看了她好久。
我想问她你知道吗？于晓没有考上。她比我厉害，你比我厉害，但……偏偏是我，为什么是我呢？
但我说不出口，憋住眼泪已经耗尽了我所有力气，更何况这句话实在显得矫情而做作。
方以晴适时转开话题，“我知道15班也有个艺考的，分比我还低呢。那个人可狂了，之前一直说自己在东洲集训，一定要考上东大。我还听见他的同学安慰他，说什么东大也不好。啧啧，你说别的班的人怎么都那么狂？东大什么名号？还不好？”
似乎是之前去接水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吧。当时他们就站在15班门口。
我们已经走到教学楼。她走在我前面，帮我扔了垃圾。趁她扔垃圾的时间，我擦了擦眼睛。
方以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说：“白卿，既然我决定好好学习了……你把你的笔记借我一点好不好？我是真的没怎么听老师讲课。”
说罢，好像怕自己没诚意，她双手合十，又说：“请你吃饭，我的饭卡随便你刷。”
“不用不用。你要什么的？”
“先借我化学的吧。等我抄完了再找你借下一个学科的。”方以晴说，“不行，我得请你吃饭。或者我给你买零食。不然我过意不去。”
“可别。”我赶紧赶她回教室，“大艺术家赶紧学习去吧，平汶美术学院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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