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破局④
一个搪瓷的脸盆，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的，脸盆里盛了热水，正在氤氲着扑面而来的热气。
脸盘放在洗手架上，对于当时个头才刚刚超过洗手架的姬袅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
于是姬袅转身搬来了一张竹编的凳子，踩了上去，这才看到了映在水底下的一抹模模糊糊、浮浮沉沉的红，那是搪瓷脸盆底部印着的牡丹花。
姬袅照着眼睛看到的位置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她悄悄猫下腰，低头又重新试着确认了一遍那躲大红色牡丹花所在的位置，再一次极速出手，想要把那朵花扣在手心里……
“砰——”地一下，几道透明的水柱从脸盆里溅出，泼洒到了地上。
“小袅，是不是又在玩水了？快别玩了，赶紧把手洗干净，可以睡觉了。”
姬袅嘴巴撅得高高的，虽然不开心，但还是将声音拖得长长的，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好。”
她给手上打了香皂，仔仔细细地洗掉了右手小指外缘部分沾上的笔油的油污，那是她刚才做作业的时候蹭上的，她足足洗了三遍才总算把它洗干净了。
倒完水，收拾好洗手台，楼上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小袅，帮妈妈把门关上好吗？”
“好！”
姬袅蹦蹦跳跳地走到大门口，重重地关上了那扇门。那是一扇木质的门，门锁是沉闷的金色，上面还能看到浮凸着雕刻着一只牛的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怎么的，每一次开阖的时候，都有些吃力，她甚至还能听到门板的下缘跟地板上的瓷砖磕碰发出来的呲啦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像老头在咳嗽一样的巨颤。
姬袅也知道这扇门并不好关，所以，她几乎用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去甩那扇门。
随着极重的“哐噹”一声巨响，连另一面墙上的玻璃窗台都跟着抖了三抖，那扇门
姬袅甩甩手，关掉了楼下的灯，借着楼道口投下来的光，爬上了二楼。
她看到妈妈一个人站在穿衣镜前，背对着她，正在用篦子梳着她那头像瀑布一样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真好看的头发呀！
姬袅小心翼翼地往镜子前凑了凑，看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摆了各式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口红、粉饼，还有很多很多，她还不认识的东西。
她站在另一侧，眼睛却一直往其中的一只方形塑料盖的口红身上瞄，其实她今天趁着妈妈没在家的时候，有偷偷擦过那支口红。
还很大方地借给给隔壁家的姐姐也擦了一下……
她咽了咽口水，再次瞄了瞄那支口红所在的方向，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这么难晚了，妈妈应该不会再打开口红的盖子了吧？
“怎么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床上睡觉？”那个正在梳着长发的女人回过头看向她，语气里有些焦躁。
姬袅的嘴撅得更高了，她有一个很漂亮、但脾气非常暴躁的妈妈，这一点，她从小就知道。
“不跟妈妈好了，我要给爸爸打电话。”她一边往床的内侧爬，一边忿忿地说道。
“姑奶奶，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女人“啪——”地一下，将那把篦子放回了桌子上、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不管，我就要给爸爸打电话！我要告诉爸爸你老是骂我！”
“我看你是皮痒了……”
“你还想打我！”姬袅钻在被窝里，只留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下一秒，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隔着厚厚的棉被，果然就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其实并不痛的，但姬袅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瘪着嘴就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姬袅才勉强明白了当时的自己，其实就只是想让妈妈来哄一哄自己而已。
当然，她如愿了，妈妈很快就自愿在她假兮兮的哭声里举了白旗：“你到底想要怎样？”
姬袅抽着鼻子说：“我要你给我念故事书，就念爸爸之前刚带回到那几本。”
她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但下一刻，一沓彩色的故事绘本就放在了她的床头上，同时，她也被圈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姬袅将脸埋进了妈妈的手臂一侧，深深地吸了一口，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奶香味。她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看在妈妈最好看的份上，她就不跟爸爸告状了……
那一天，她听的究竟是哪个故事，姬袅已经记不清了，她更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直到——
一阵剧烈的震颤在头顶响起，她才猛地从睡梦中再次惊醒。
姬袅发现，她陷在了一片黑暗里，四周充斥着刺鼻的樟脑香。
她这是在衣柜里？
她伸手，将衣柜的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柜门外，俨然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她听到哗啦啦一阵响，那是书页翻动时的声音。
她看到了原本放在她的床头的那沓故事书，被人重重摔到了墙上，有的噼里啪啦直接掉到了地上；还有的，被摔到散架了，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掉到了地板上、床底下，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离她最近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兔子……
周围似乎还有别的动静，她听到茶几上的水杯被摔得粉碎的声音；听到衣料被撕破的声音；一个女人低低咒骂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恼羞成怒后疯狂又肮脏的唾骂……
最后，是像西瓜落地一样的清脆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周突然再一次陷入了沉寂里。
万籁俱寂，静地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姬袅颤抖着伸出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柜门，地上躺着那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兔子，已经彻底被染成了红色，像血、像火一样的红色。
她踩着那些红，一步一步、朝床的另一侧走去，那里——
趴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头像瀑布一样的长发被血洇湿了，蜷曲成一缕一缕的，贴在一大片裸露着的白腻脊背上。头顶上有个黑漆漆的洞，正在涓涓地往外冒着血。
“妈妈……”姬袅嗫嚅着喊了一声，声如蚊蚋。
但对方却似乎听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侧头过来，露出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湿漉漉的长发遮盖住了半张脸，姬袅看到她对自己笑了一下，月牙一样的嘴唇微掀，连唇齿间都是一片血污。
她的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话。姬袅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听，听到她说：
“小袅乖，不要怕！你记得伯伯家在哪里吗？”
姬袅拼命地点头，呜咽着说：“记得。”
“那你现在就去找伯伯好不好？要小心点，路上……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知……知道了。”
“小袅别哭，再帮妈妈一个忙好吗？帮妈妈……把衣服拉好，我不想……不想这样子见人。”
姬袅低头看了一眼，那件睡袍从领口处被人撕开了，露出了一大片白腻的皮肤。
她用手那两片衣料合拢，又取来了一枚发卡，将它们小心地别在了一起。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手下的身体，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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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下，那一枚带着链条的怀表跌落在了地上。
姬袅蓦地从回忆中惊醒，那久远的记忆像带着倒刺的荆条，此刻就这样钻进她的血管里，刺入她的皮肉里，将早已掩埋掉了的腐败糜烂，一点一点又重新抖落了出来。
刺得她血肉模糊、既狼狈又难堪。
一只纤细合度的手，捡起了那枚怀表。是林崭，他轻轻将怀表往半空中一抛，又一手接下，嘴角扯着一抹嘲讽似的笑：“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后面还有呢……”
姬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林崭缓缓朝她走近，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又有些无聊，他的手轻轻在怀表上摩挲着，百无聊赖地耸肩，“就是觉得有点儿孤独，我偶尔……
“也是会想要找个人聊聊天的。”林崭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一抹笑，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所以……你必须得全部都想起来才行，不然，这些事，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那多无聊啊……”
姬袅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看着他轻轻举起那条链子。
她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脱身的，但那一刻，她却完全不想动，任凭他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条链子挂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姬袅抬眼，对上了一双盛满了戏谑和玩味的眼睛，还有林崭颊侧的那枚浅浅的酒窝，听见他说：
“接着往下看吧，看看你是怎么害人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崭微微顿了顿，他轻轻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措辞，想了想，才轻笑着，继续说道：
“不仅仅是这一个，还有我们一家……”姬袅看着林崭的嘴唇轻启，一字一句吐露出来的，尽是最刻薄的话语，和最恶毒的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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