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花仙女5
太多在峰县看不见的东西急速丰富地塞满了晁歌的视线。那些流淌的昏暗水沟、破落杂乱的房屋,堆满垃圾的简陋街道,似乎距离晁歌很远了。她感到一种拥有未知的快感。晁川江一路上也和晁歌讲起他看见的首都,那里的楼房,车流,高楼大厦,他省去了无数重叠的辛酸日常,只留下那些值得记忆谈论的闪光。
时间一晃眼到了下午。
“爸爸,我们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啊?”
“你想去哪?”
正在吃饭的晁川江给晁歌挑了一块苦瓜。
晁歌皱起头,还是硬着头皮咽下去了,她都不敢嚼。
“就是那个塔。”
“哦,那个公园?可以啊。”
邹越没有说话,一直埋头说话,她生怕晁川江忘了给她买衣服的承诺。
“我们给妈妈买完衣服就去吧!”
晁川江肩膀晃了一下,看了邹越一眼,邹越瞪了瞪晁歌。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好啦好啦,我心里有数。”
晁歌嘻嘻笑着,将晁川江再挑过来的苦瓜偷偷弄掉了。
吃完午饭,晁歌第一次玩了儿童游乐设施。峰县有一个,但小得可怜。晁歌软软的橙色滑梯上,从最高处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滑下,跳入满是塑料小球的彩色海洋里。晁歌一点也不害怕,第一次尝试到了拥抱未知的快感。她想到了在扶梯上的勇敢,笑得那么欢快,那么满足。晁歌玩得满头大汗,时间到了。被工作人员催促了好几遍,她才念念不舍地走出来。
“玩得好吗?”
“好!”
“下次还玩吗?”
“要!”
“那你之后考双百,爸爸再带你来玩好不好?”
“嗯!”
晁川江扭头叫上正在逗其他小孩的邹越:“走,现在轮到给你买衣服了。”
等待的邹越露出格外诧异的样子,她以为晁川江已经忘记了。她语气试探地说:“我看了那件衣服还不错。”
“你带路。”
自从到了商场,晁川江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显得大方而自信。邹越选的是一件羊毛大衣,深驼色但很衬她的肤色,原以为晁川江看见标牌上的价格会变脸色,但他很平静地叫售货员“拿件新的”。邹越不可思议地看他去付了款。顺利地买好了衣服。
“穿上走吧。”售货员说,“气质很好的。”
这件衣服价格不菲,她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就换上。”晁川江说。
邹越坚决地摇头,小心翼翼地摸着外套:“不要,弄脏了可不好。”
“那就叠好。”晁川江对售货员说。
离开柜台的时候,邹越还是穿着那件过时的黑色外套。但她挽着丈夫的手,提着购物袋,喜笑颜开。
“爸,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看着去卫生间,欢欣鼓舞的邹越,晁歌靠着晁川江的腿,发自内心地说。
“会的。只要我们三个人想着对方,心里有这个家。”
“那还会多一个人吗?”
“多一个人?”
“奶奶一直跟我说,我会有个弟弟。”
晁川江愣了愣,蹲了下来,他方正的国字脸松弛地笑了笑:“放心吧,还早呢。”
“你保证?”
“嗯。”
“耶!”
晁歌跳起来,恍惚间看见那个紫衣服的女孩和母亲走出了商场,走向了通往另一个商场的天桥。
“对了,还没带你们去那个公园玩?”晁川江探出窗户,“看,太阳已经出来了。”
果然,刚刚还阴雨绵绵,现在已经雨过天晴。走出百货大厦,晁川江顺手招了的士,晁歌觉得他的姿势真酷,不愧是在大城市呆过的人。
“走,我们去塔园!”
的士开得很快,五分钟后穿过大桥到了河的另一边。
一路上,邹越紧紧抓住购物口袋,目不转睛看着购物小票上的数字,像是怕有隐形的手把衣服一不留神偷掉似的。晁川江付了钱,三人走下的士,邹越不停确认衣服还在口袋里。晁歌依偎在晁川江的怀里,看见了一层层阶梯。必须要爬上这些台阶,才能到高处平坦的公园。晁歌不想爬,她刚才玩得很累了。
“爸,你背我吧。”
“不行,你可不能从小就偷懒,快来。”
说着,晁川江迈开步子,一股脑向上爬,晁歌气不过,想去追,没爬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一回头,邹越还在那里坚持袋子,慢吞吞的落在最后。晁歌嘟着嘴,不开心地扭头,原本爬得很高的父亲走下来了几步,他拱起背,半弯腰,对晁歌伸出手。
“加油!”
晁川江的身体被笼罩在光芒中,已经快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光线从白塔的塔尖处洒落下来,不偏不倚覆盖了他。晁歌被这一幕震撼住了。晁川江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保护着她,保护着母亲,保护这个原本冷清的家。泪水突然涌到晁歌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很安心。她回头望走在后面的母亲,邹越恰好抬起头,散落的头发披在肩上,光线让她的容颜异常柔和。她看上去从容而美丽。
“爸爸!我来了!”
晁歌不管鼻头的酸涩,她努力迈开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向晁川江走去。晁川江依然张开着手臂,那个怀抱像是能包容世间的一切。晁歌扑到他的怀中,笑得前仰后合。晁川江一把抱起晁歌,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晁歌抬起头,那个高耸的白塔瞬间近了很多。马路上的车流小了,晁歌伸出手,仿佛可以一把握住塔尖。果然,在高处才能看得更远。
坐在晁川江肩膀上,晁歌回头看漫长的楼梯,竟然不自觉爬完了。她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困难的事情有了家人的陪伴可以变得轻而易举。
即使太阳出来了,天气依然很冷。公园入口处有烤红薯的小贩,一个铁炉子里,装着大颗红藕,正热腾腾冒着气,晁歌被香味吸引了。
“川江,买个红薯吃吧,孩子鼻子都冻红了。”
“老板,要三个,一人一个。”
“不不,我不要了。”邹越摆手。
“要。”
晁川江不容分说塞到邹越手里。拗不过丈夫,邹越只好接下。
晁歌接过头发苍白的老爷爷的布满皱纹的手里的红薯。想到正在付钱的父亲,现在看上去还正当壮年的父亲也会变得如此苍老吗?他老了是什么样子,也和现在一样英俊吗?
“今年冬天挺冷的。”邹越接过热乎乎的红薯。
“电视里又说是个寒冬。”
“每年都说是最冷的一年。”
晁歌来不及深想,她又被一个套圈的摊子吸引了注意。
里面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具,陶瓷杯子。
“想玩吗?”
“川江,别浪费钱了,都是骗小孩子的。”
“偶尔玩下,没什么。”
晁川江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拿回十个彩色圈。
邹越想了一下,将晁川江拉到一边:“钱还够吗?”
“你别担心,今天就好好玩一天,孩子很久没有出来玩过了。”
邹越勉强同意了。将手中的圈交给晁歌。
“来,你爸给你买的。”
“随便投吗?”
“随便。妈妈也要拿两个。”
“好啊!”
晁歌被晁川江抱着,瞄准最近的花瓶,投了两个都没中。晁歌气馁地说:“我不玩了,就差一点!”
卡溪一定很擅长这个,他打水漂那么厉害。下次一定要叫卡淑和卡溪一起来玩这个。
“看着啊!”
晁川江轻松地投出去。中了最大的那个玩偶。老板跺了一下脚,粉色的圈牢牢套在玩偶熊的耳朵上。晁歌兴奋地大叫起来。他潇洒的样子,和卡溪打水漂一模一样。
“爸爸!最厉害了!”
见赖不掉,胖老板不情不愿地将那个熊扔给晁川江。邹越也兴奋地抱住玩偶:“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哇!”
最后两个圈投了出去,邹越投中了那个花瓶。“这个东西又没什么用。”
“我们中大奖啦!”
三人又继续绕着公园的路走,一路上抱着玩偶的晁歌收获无数小朋友的艳羡目光。邹越难得地哼起歌来,还很悦耳。晁歌难得看她心情这么好,整个人显得年轻了。
“妈,你唱的真好!”
“你妈以前可是出了名的百灵鸟。”
“你少对孩子胡说八道。”
邹越羞涩地笑,瞪了晁川江一眼,继续哼歌,曲调越发悠扬。三人边说边笑,走到一个平坝上面,摆满了打牌喝茶的塑料板凳。晁川江提议:“走累了,来休息下。顺便把水果吃了。这一路提得我够呛。”
他点了一杯普洱茶,给晁歌和邹越点了花茶。邹越一边说着价格太贵了,一边还是坐了下来。晁歌摆弄着玩偶熊,观察到有几个男孩在踢足球,年纪看上去和晁歌差不多。晁歌将玩偶熊放在位置上,和母亲去上卫生间。回来一看,几个男孩正围着玩偶熊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
“你们干什么?”晁歌一个箭步冲上去。
“这个熊长得好蠢啊。”
为首的男孩长得五大三粗。毫不客气地动手动脚。
“不准你们这么说!”
晁歌护住熊,想求助晁川江,晁川江却正在一边打电话,没功夫理这边。邹越正离开在叫老板加热水。她嫌水温不够烫。
“就说,就说,偏说,你要拿我怎么样?”
男孩不依不饶,凶神恶煞地对晁歌吼道。
晁歌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一个男孩身形单薄,不耐烦地问:
“你们还踢不踢了?”
晁歌探头看去,他背对着自己,脚上正在颠球。
“我们瞄准这个蠢熊踢吧!”
一个瘦得像豆芽的男生带着眼镜,不怀好意地提议。
“好好!”
晁歌一把护住熊,气得眼泪流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
三个男生坏笑起来。
“不踢算了,我走了。”
那个在远处的男孩弯腰抱起球就要走,那三个男孩交换了一下眼神,胖子撇着嘴无可奈何地说:“你别走啊,还早呢。”
“我以后不和你们踢球了。”
男孩转过身。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男孩抱起脚上的球,一步步走近,是个单眼皮的男孩。
他若无其事看了晁歌一眼,很飒爽地替晁歌解围:“就你们这样,只会给我拉后腿。真的想踢,就跟我走。”
三个男孩悻悻然,识趣地离开了。晁歌拍了拍无辜的大熊,晁歌正想搭话,幸好有惊无险。晁川江打完电话回来了,神情很严肃。邹越拿了一壶热水回来,问:“谁找你?”
“王老板。”
“他现在找你干嘛?”
“我们可能得抓紧了。”
邹越正在倒水的手僵住。
“什么意思?”
“我们的工期可能提前,他今晚上才能确定,叫我提前做好准备。”
邹越的脸垮了下来。她掩饰不了自己的失落。气氛一下子冷下来,晁歌抱着大熊,眼眶还噙着泪,看着母亲脸上僵硬的笑容,心里凉了半截。邹越打圆场,嘴里连忙说着“没事没事,照他这么说,也有可能不提前嘛”,却一直心神不宁。她不停地喝水,一壶热茶几乎被她喝光了。
晁歌抱着熊,觉得茶很烫,更不好喝。
晁川江一直心不在焉,强颜欢笑。晁歌找他搭话,他也没有在意。只顾一股脑接打电话。晁歌自讨没趣,走到树下玩石子,边想边哭,宣泄心中的委屈。
卡淑在就好了。晁歌垂头丧气地摆弄着鹅卵石。她一定会双眼发光地夸赞这个憨厚的玩偶熊,说不定会联合卡溪一起,对那几个惹是生非的男孩狠狠出口恶气。卡溪毕竟是他们之中最大的,毕竟在小孩子眼里,年纪通常是权威的象征。
正百无聊赖,晁歌听到一阵嘈杂声。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婆娑的树影里是几个颠球的男孩,晁歌认出了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孩。他们排成一排,手忙脚乱地练习颠球。看来是几个新手。晁歌撇嘴,她惊异地发现其余那三个男孩很温顺地听从其中一个男孩的指挥。
就是刚才替她解围的那个。
晁歌收回视线,想到卡溪虽然跑步跑得快,几乎全校最快,但他从没踢过球。
“晁歌,回来了,我们走了。”
邹越在座位上唤她。
“哦。”晁歌站起身,回头问,“我们现在就走?”
“快过来!”
“天还没黑,我不想回。”
“你少给我顶嘴,听话!”
晁歌不情不愿地走了回去。
晁歌依依不舍地问母亲:“必须走吗?”
“你还想再玩会?”
“是啊!”
“我们等下问问你爸。听你爸的。”
晁川江这次没有做主,像是阉掉的黄瓜,有气无力:“我们先把晚饭吃了吧。”他们就在公园出口处的学校附近下馆子。有高年级的学生正在补课,正值饭点,身穿蓝色校服的学生成群结队地从校门口涌出来,像是开闸的鱼塘,浩浩荡荡地淹没了短小的一条餐饮街。
晁歌望着布满油渍的餐桌布,默默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青椒肉丝盖饭,心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时就好了。站在餐馆门口的晁川江一碗刀削面都没有吃完,忧心忡忡地挂断电话。他推开雾气重重的玻璃门,格外不耐烦地坐了回来,
“怎么样了?”
邹越眼里期待着他回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还是不行。”晁川江无可奈何,拿起碗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最后几口。
“那个老板要人要得很急。”
“什么时候?”邹越的嘴唇在发抖。
“这几天。”
邹越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还希望事情有转机。丈夫不要那么早就离开。看着购物袋里装得好好的衣服,眼角渗出了泪。
“这一天天过得什么日子!你才回来几天,又要出去,你再这么整年整年地出去,我下次都不认得你了。”邹越边说边哭,双手捂着脸。
餐馆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入口处的电视机里表演小品的节目后期添加的观众笑声,显得很生硬。晁歌没了胃口,剩下最后一口饭。
“走之前把这件衣服退了吧。”
“我们回家说。”
晁川江看了邹越一眼,无奈地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眼泪。然后自己起身结账去了。邹越低头沉默了半分钟,仰头擦干了眼泪,认命了般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站起身拿起宽大的购物袋,对晁歌关切地说:“我们走。”
回程比去程漫长,无力感和失落感弥漫了归途,原本计划的三天压缩到了一天。晁歌想到即将面临的分离,心脏似乎在隐隐作痛。夜幕来临,晁歌毫无睡意,靠着窗数随路灯暖黄色的跳跃的点不断回旋的次数,手指有节奏地随之上下起伏。缓慢却充满秩序。如同地球上任何一个安宁僻静的小角落,会亘古不变地运行下去,好像从出生那天就开始——不会有任何的残忍,违背意愿的事情发生。
那是幼年里难得幸福的时刻。
而幸福就像青鸟,怎么也抓不住的。
回到昏暗空荡的家,奶奶已经入睡。晁歌被催促着,洗漱睡觉。晁川江和邹越似乎聊到很晚。
第二天一睁眼,晁歌猛得从狭窄的床上蹦起来,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冲到客厅,她发现,父亲果然已经走了。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已经不在鞋柜旁边。奶奶和母亲都不在,应该是去送他。晁歌感到茫然无助,又冷又饿,她蹲在地上,止不住的大哭。她甚至连父亲的脸还没有记熟,他又消失了。
就像一场梦,还没有开启已经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老旧的铁门打开了。奶奶恢复了凶神恶煞的样子,母亲则憔悴不堪。她们彼此没有说话,各自进了房间。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晁歌想逃离恢复压抑的这个家。她自己穿好衣服,随口喝了几口桌上早已冷掉的粥,打开房门,朝卡淑家走去,晁歌急于见到卡淑,跟她诉说自己的苦闷。
来到卡淑家的铁栅栏前,晁歌鼓起勇气伸手敲门,她的力气很小,敲了很久都没有反应。隔壁一个不认识的老大爷打开门,探出头,“小姑娘,你找谁?”
她有些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满脸皱纹的男人。
晁歌的声音很弱:“卡……淑。”
“啊,你找这家姑娘啊?”老大爷双手缩成一团挽在胸前,嗓门很大,“她生病了,住院了,不在家哦!”
生病?住院?卡淑感冒还没有好吗?
晁歌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大爷说着,拉上了自己店铺的门,“莫敲了,大清早影响睡觉!”
晁歌闷闷不乐回到家,跟似乎恢复平静的母亲说这件事。晁歌仍然没有问父亲去哪了,邹越也没有主动说。消息比晁歌想象得传得更快。
“哦,你说那家的孩子啊,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
“她怎么了?”
“得病了,很严重的病。”
“不就是感冒吗?”
“好像是白血病。”
“白血病?”晁歌默默重复了这个词,“是什么?”
邹越凝重地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晁歌松开抱住熊的手,熊耷拉着大耳朵,像是听懂了一般,也在替晁歌难过。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67415889_1733462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