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边境的冬似乎总比京城来得早些。
少年们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石和稀稀落落建在平地上的帐子,孤雁大多都去了更南的地方过冬,唯二的两棵树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被昨晚下了半个夜晚的雪压着;仅有的生机怕也就是那些守疆的将士们和晨出照得土地暖洋洋的太阳。
黎宋却是这个年纪里难得不喜欢热闹的孩子。
边境荒芜,若不处于战时,白日里除了轮换着出去侦察和巡逻的士兵,便是在营地内打着哼儿的马。大多兵将都一队队地聚在一处,列阵耍枪地训练。每到这时,黎宋要么在另外的空地上练剑,要么就是在帐子里看书。
这几日是难得安稳的边境景象。夜里赏月的视野也格外的好。少年模样的黎宋和一身着军装的高大男子并坐在帐前的空地上,呆呆愣愣地抬着头瞧月亮。
“阿宋,这儿随时要打仗,是受罪的苦地方,你快些回去吧。”良久,那男子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黎宋侧过头看他:“依我看,太子哥哥倒是极喜欢这个苦地方,别的皇子也就打仗时来当个监军,你却要在边境守这么多年。”男子始终仰头望月,不曾对她的这话作出反应,“明明你有回去的机会,却偏偏要做这受罪的主。”
傅译神色微微动了动:“只有我留在这儿,才能保我母后和妻儿平安。”
黎宋叹了口气:“你呀,年纪比我大,离开得也比我晚,皇城明明是个养心思的好地方,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单纯的太子呢。“
傅译噗嗤一笑:“若人人似你这般不羁,这世道怕是没了宁日。哪家的千金会女扮男装到这边境吹风的?”
“早就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了。”扮作男装的少女也学着傅译的样子嗤笑一声,随后眼里又显露寂寥,“离京南下……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傅译不说话,黎宋也没指着他能正儿八经地回应,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帐子走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身在皇家,便没有父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指望。”
“再点几盏吧。”黎宋走进帐子对斥染道。
斥染应着去拿火折子,一边将帐子里的蜡烛点亮一边说道:“主子,眼看着这冬越来越深了,天气冷风又大,您向来穿得单薄,要不要差人送点衣服过来。”
“不必了,收拾收拾,咱明天就回去。”黎宋抿了口热茶答道。
“啊?”倒是没料到自家主子会这么回答,斥染不免一怔。
“这天儿只会越来越冷,不到明年开春,这仗是打不起来的。西楚在豫州边境的兵马是从南方调过来的,他们的将士和战马都受不住这寒冬。”
黎宋跟着这些将士们同吃同住,从仲夏一直到仲冬,还有一个月便是正月了。
斥染边收拾行李边道:“属下本来以为,主子会过了年再回。”
“年关将近,宗门内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黎宋笑了笑,“今年师父提早出关,咱能跟师父一块儿过年了。”
黎宋临睡前觉得有些头晕,行程计划都是早早定好的,可这回离开军营,却有些不知来由的不安,干脆又走出帐外去瞧月亮了。
她儿时也常常扮作男孩来找傅译。傅译刚开始也是惶恐,担心黎宋出了什么差池,但想着军营虽然东西少了些,倒也没什么危险,加上身边的心腹将士都十分喜爱这个聪明的小丫头,一些小兵虽不知黎宋女儿身,但看傅译对她的态度,只道是京中跟来的权贵家的小公子,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反而比她独自一人在兖州安全,便也由着她来了,只做了一个规定,就是不能出这守卫区,来去都需由人护送。倒也不能怪傅译谨慎小心,只是这边境不比其他地方,黎宋又是皇后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要护好的人。
可如今不同,眼瞧着两国的仗就要这么打起来了,在黎宋心里,傅译如兄如父,也是个不能出差池的,在军营待着,比在兖州心安。
有两名身着戎装的高大男子朝黎宋走来,一个皮肤黝黑,蓄着胡子,年纪大些;另一个眉眼含笑,眼眸在烛火和月光的照耀下一亮一亮的。
“阿宋!怎的这么晚还不睡?”中年男子扬着略带高昂的声音,“这回可跟兄弟们一起过年?”
“常叔叔,顺子哥。”黎宋笑着打了声招呼,“不能跟大家一块儿过年了,还有些事情要做,得早点回兖州。”
“可惜了,常都尉藏了好酒,准备过年时开了的。”那名叫顺子的小将坐在了黎宋身边道。
“欸!”常都尉推了把顺子,压低声音道,“可不能叫将军知道我偷偷藏酒了。”
说罢又笑着转向黎宋,说道:“放心吧,叔叔给你留点儿,下次你回来能喝到!”
看着眼前豪爽的弟兄们,黎宋渐渐忘记了心中的不安,玩笑道:“一点儿哪够我喝,我又不打仗,喝醉了也没事儿!你们若喝多了,看太子和将军会不会军法伺候!”
常都尉和顺子又说笑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待他们走了两步,黎宋在身后喊道:“得时刻打着精神,喝酒不可贪杯!待班师回朝,我请所有兄弟去最好的酒楼喝上他个三天三夜!”
常都尉在前头背对着挥手,顺子跳着转身大喊:“一言为定!”
月朗星稀,说笑声归于平静,只有火堆在猎猎作响,在黑夜里炸开一点一点的火星子。
次日。
“不用让人送我了,有斥染在身边,不会有事的。”
黎宋一大早就来到傅译帐里告别,傅译也不留,只坚持一定要有人将黎宋送出军营。
“我走前有几句话要同你说。”黎宋将一个红木箱子放到桌上,瞟了眼营帐里的其他人,傅译会意屏退,又让黎宋坐下慢慢说,“我的人得到消息,西楚的国师如今为陈桢所用。“黎宋说道。
傅译闻言一愣,顿住了拿到唇边的水,放回桌上,食指轻敲杯沿,沉默不语。
西楚皇帝正值壮年,前年却莫名生了一场大病,举国寻医,国师卫诫便是那个时候横空出世的,此人除了医术高超,还会测风水观天象,仅仅两年,便由边陲小镇的一个算命先生,坐到了国师之位。
而陈柏则是西楚太子,西楚皇帝子嗣不繁,有能耐手里又有权的不过太子陈柏和三皇子陈桢。
“这是很早便有了的消息,京里的不会比我晚知道,我等了很久,也没见燕京的信传到你这边来。”
“我如今远在边疆,告诉我这些有什么……”还不等傅译说完,黎宋便打断道:“兄长,你何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楚帝气数将尽,太子即位理所应当,然三皇子陈桢这些年立功无数,又笼络朝臣,连卫诫也投入他门下,西楚朝堂要改立太子的谏言是越来越多。
周楚两国因互市而产生矛盾已久,近几年两国边境摩擦不断,军营也在不断加防,太子为了巩固地位,带兵亲征去挣军功很有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过了年便是万乐十六年,也是当年显宗皇帝在位时与楚帝立下的三十年停战盟约的第三十一年,楚帝身体不好,但好歹正值壮年,尚可以再撑几年,这仗要打且不能再拖,万一再等个几年出兵,楚帝又在太子亲征途中驾崩,只会被小人钻了空子。
黎宋说着又将先前放在桌上的箱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几把兵器置于桌上道:“这是机械弩,里面装有机簧,体型虽小,但威力较普通□□要大上许多;这叫火铳,装上弹药,对准目标后扣动扳机,只要击中要害,必定毙命。这些兵械虽为私制,但数量不多,且用于对敌,待日后回京再上报军械库便可,届时我会命人再送一些过来。还有……”
黎宋自木箱的暗格处抽出一张图纸,摆在傅译面前正色道,“这是战车,行进速度虽不敌马匹,但由铁制成,极为坚固,刀枪不入,届时再辅以炸弹,可攻可守,几辆便可抵万军;因太过庞大,所以到时候我会让斥染带人将部件送来,至军营后再行组装。”
“炸弹?”傅译摩挲着图纸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
“就是……类似火药,可瞬间着火并产生巨力,我也是无意中在一本奇书上瞧见的。”黎宋简单回答道,不等傅译追问就站起身来。
“正式宣战之前,必会有几次试探,兄长要早作部署,自己小心。”说完这话,黎宋出门离开。
主仆二人驾马出了军营,斥染淡淡开口问道:“主子,将来周楚两国真的会打仗吗。”
“会。”黎宋坐在马上,眼神飘至西楚的方向,“最晚,也是明年开春。”
那一年的初春,无数马蹄踏过豫州边境,还未化完的残雪斑驳在山腰处、沉沉地盖在山顶尖。寒意还未褪去,明月崖上的残甲碎铁还留有鲜血的余温。约定好的战后祝酒,只留下了一人敬给这苍茫的人世间。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67380642_1595462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