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外伏击
万乐十八年,深秋。
燕京,大周的国都。
天下六分,以周最为重礼,王城建造以宫城为中心,城中的一切城池车轨、府宅街巷、园囿观庙等建制均依礼而建。
东街与南街交汇一带是皇城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青楼楚馆、酒肆茶楼,商铺林立。
有人烟的市井,尤其是一个国家的帝都,向来是早早便热闹起来的。街边的小贩已开始吆喝,各府出来采购的丫鬟婆子聚集一处,小声地聊着主人家的八卦,茶楼的小厮甩着白布巾,热络地招呼着来客。
茶楼靠窗的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在谈论着些什么。
“诶,听说么,宋府的三姑娘要回来了!”那胖子先撩开话头。
“这京中姓宋的可不少,您说的哪家?”
“啧……自然是最最尊贵的那户宋家。”胖子咂咂嘴。
那瘦子奇道:“你说的这个宋,可是那又有爵位又是丞相的宋?倒未曾听说宋府还有个行三的姑娘。”
“咳……你可真是不记事儿,皇上亲封的明嘉郡主!八年前离京为母守孝的那位!”胖子提醒道。
瘦子这才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便有印象了,是那位六岁就去伏金山为太后寻得珍贵草药,能出口成章,与顾家二公子并称玞玥二童的小郡主吧!”
“正是呢,官家还赏了他俩一句诗呢。”胖子清清嗓,煞有其事地朗声道,“霁月无瑕穿林响,光风碧璃满玉堂……”
如今天下六分,诸皇分土而治,虽已许久无大战,但终归算不得太平盛世。乱世之中群雄迭起,能引起波澜的人—哪怕一点儿—也决计是了不起的。
而被谈论的这位,如今正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往京城赶来。
“姑娘,再过个一刻钟的路程,便能上官道了,待上了官道,咱找家茶馆歇会儿吧。”白芨见知玉看了一路的书,忍不住嘱咐,“马车里头暗,又一路颠簸,姑娘要不眯一会儿,别看坏了眼睛。”
知玉闻言放下书,笑吟吟道:“小丫头年纪不大,管起事儿来倒比庄奶奶还像样些。”
白芨一向正经,纵是习惯了自家姑娘的打趣儿,也不由脸红地岔开话题:“方才朝路过的樵夫打听过,距官道闸子两里路有间好茶馆,要不一会儿去那歇歇脚?”
知玉点点头:“反正也不急,由你安排便好。”说完便听了白芨的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姑娘,到茶馆啦。”
青黛探头进来,小声笑道:“巧极了巧极了!咱走了三里路,终于给等来了。”
知玉撩开车帘,看了眼眼前的茶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进去吧,别让紫苑等太久了。”
白芨将知玉扶下马车,虽是在城外,但因着是通往燕京的官道,所以道路两边倒不像之前的那段路寂静,来来往往的赶路人很多,街边也有些吆喝卖糖饼糕点、字画摆件的小摊贩,但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主仆三人面前的这家“恒通茶楼”了,与零零散散的小摊不同,这家茶楼碧瓦朱檐,虽不至于高大雄伟富丽堂皇,但在这燕京城外,当是别具一格的地儿了,哪怕放在燕京里的繁华巷道上,也称的上是精致雅丽的建筑。
三人迈步走进去,青黛唤来店里的伙计,让他将马车赶去后院儿,忍不住好奇地对知玉和白芨说道:“当年我们走时还没这个茶楼的,应当是新开的吧。”
一旁的另一伙计见一行人衣着形容不俗,便忙凑上前去,闻言笑着插话道:“想是姑娘离开得早,咱这茶楼是五年前开的,当也不算新了。”
青黛也回道:“我们确实离开得早,这几年也未回京,看这燕京城外就变得如此热闹,城内大抵也变了一副模样了。”
茶楼的大厅坐了挺多人,三人向伙计要了个清净的雅间,那个伙计边带路边招呼道:“我来这店三年了,常常进京采买,这三年里倒是无甚变化,不过要是再往前,那小的就不清楚了;三位姑娘可要喝点什么?”
“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我们姑娘口味特别些,就爱喝五泡的清茶,温度要偏烫些,再上些你们茶馆里头招牌的点心,不要有杏仁儿花生这些,也不要嵌蜜果的,不要太过甜腻、也不要太过湿润糯软的,过于粉滋滋干巴巴的糕点也不要,劳烦了。”青黛一咕噜地说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定是要现做的,半成加工的可不要,等久些无妨。”青黛笑眯眯地,也不问茶馆里都有些什么,只说要最好的茶点,要求虽多了些但也合乎情理,看着就像是娇养着的小丫头,明媚活泼的,倒也叫人心生喜爱。
待伙计吩咐好后厨,青黛又将那伙计唤来:“小哥,你们这样好的茶楼,怎的开在城外的郊地,平时能赚着银子吗?”这里往来人流虽多,但来往的要么是在京中做不下去营生的,要么是遭了变故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要么就是城里城外采买东西、送货运货的,偶尔有几个坐着马车来谈生意的商贾歇歇脚想来就挺好的了。
那伙计嘿嘿一笑:“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城外有一处猎场,是五年前皇家辟出来的一块地,供贵族狩猎,猎场旁便是起白山,那儿的草木四季不凋,风景极美,随猎场一起造了处园子,也只供大户人家赏玩的,所以来往的贵人多。这儿离猎场有些距离,一般回程路上颠簸,那些贵人便会到此处来饮个茶吃些糕点。”随即那小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管账,不知这茶馆赚得如何,不过我赚得比以前在外地的客栈做伙计可多多了,那些贵人出手阔绰,给的赏钱可不少呢。”
“你们这茶馆也是五年前开的,那你们这东家还真厉害,知道此处有商机,不知是哪位大贾呀?”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自打我来这茶楼,就没见过东家,平时听掌柜就称东家为公子,更不知姓甚名谁。”
青黛见没问出来什么,便屏退了伙计,凑前悄声道:“姑娘,瞧这恒通茶楼的气派,不像是一般的商贾产业,更何况,这可是开在离燕京最近的官道边儿的,府衙登地契文书可不像别处这么好拿,总之开这茶楼的定非普通人。”
知玉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出声来:“这恒通茶楼的东家的确不是寻常的商贾,它呀,是贺兰敏的产业。”
青黛一听就瘪了嘴道:“原来姑娘你早知道,那我刚刚还与店小二费了那些口舌。”
白芨看着青黛委屈巴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我们俩,只需要把燕京城内的事儿弄明白就好了,江湖上的事儿向来不归我们插手。”
青黛闻言立马道:“姑娘放心,燕京城内的,上到那些皇子党派、大小官员以及他们的府宅内院,下到城内街道商铺,以及它们明面暗面的勾当,我都记熟了,白芨姐姐心更细些,记得比我还多呢,大公子让您少操点心,马上就入冬了,姑娘还是要安心休养才是。”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外头有伙计敲门,说茶点好了,有两个伙计进来,前头那个拿着茶,后头那个拿着点心,招呼了一声“客官请慢用”便退下了。
“这点心还真不错,做得精巧,味道也很好。”
“这茶也是好茶呢,姑娘多喝点儿,咱们在兖州哪里喝的到这么好的茶呀。”
……
再不过多时,三人便没了动静。雅间的门被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方才走在后头、捧着糕点的伙计悄声进来,待看到趴在桌上的三人时,目露凶光,自腰间取出一把短刀,便要朝坐在中间的知玉刺去,这时青黛猛一睁眼起身,往那人的手腕处一掌劈去,那人似乎没料到有这变故,后退一步,随后与青黛交起手来;知玉和白芨也站起身,见那人一脸错愕,青黛边出手边调笑道:“怎么样,没想到我们根本就是在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吧。”
白芨则闪身到门外,冲着廊下喊道:“来人呐,救命呀,有刺客!”
这边青黛还在与那刺客打斗,那边有伙计闻言上楼来,后头还跟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位背着大刀的江湖侠客见状就冲上来帮忙,不一会儿便制服住了歹人。
见那边还在乱糟糟地捆着歹人,青黛扯下旁边伙计挂在肩上的毛巾塞进歹人嘴里,便退回了知玉身边,小声嘟囔道:“武功这么差还出来当刺客,亏我还得让着你演戏。”
白芨则转身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走回桌边,朝宋知玉附耳说道:“姑娘,紫苑回来了。”
不多时,楼下的喧哗声小了些,只听有人大喊:“燕京府衙府尹郭大人来了!诸位让让,让让!”
一身材微胖、大腹便便的男子匆匆上楼而来,看到站在雅间中间面上含笑的白芨,忙要上前作揖道:“让郡主受惊了。”
不等他行礼,白芨忙躲开道:“郭大人,郡主等候您多时了。”
郭甫这才看清站在白芨身后的那位少女,衣着荼白色对襟窄腰广袖长裙,发髻只用一支莹润的玉白细簪挽起,看着素雅清丽,偏偏衣裙上的那张脸甚为明艳,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凤眸潋滟,分明是含笑的神情,却自深不可见的眼眸中透出英气清冷之感。只浅笑着瞧了郭甫一眼,郭甫立马弯腰行礼道:“下官失职,让郡主在城外遭匪徒伏击,郡主放心,下官立马将此人押回,严刑审问,定当给郡主一个交代。”
知玉自始含笑,神情未改。
郭甫刚上任不久,此人为官小心翼翼,自己虽是个正三品的京官,可明嘉郡主出自宋家,又有皇室血脉。即便在众多看热闹的百姓面前,也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
宋知玉回了一礼:“明嘉自然相信大人的能力,我这儿有些线索,想来大人用的着。”
话音刚落,知玉便唤来白芨,让她阐明今日之事。
“启禀大人,奴婢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名唤白芨。我们一路车马劳累,便准备在此小歇,待安顿好郡主后,本想请店里伙计为我们在后院的马加些粮草,未曾想无意间看到后厨有人鬼鬼祟祟,在往吃食里加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奴婢便躲在窗外角落察看,待见这盘点心的茶水上了牌,方知是我们这间的吃食,便想到或是有贼人图谋不轨,便将此事禀告给郡主,因着此地虽在城外,但也归燕京府衙管辖,郡主便派遣紫苑拿着令牌去请衙役保护郡主安危,不想却惊动了府尹大人,还好青黛会点拳脚功夫,大人又赶来及时,郡主方才无恙。”
那郭甫闻言立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潜入客栈劫财!”
知玉走回桌旁坐下,盯着郭甫不发一言,郭甫被她盯得冷汗涔涔,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想到面前不过是个小姑娘,自己做官的时间都比她年纪要大上了许多,便挺了挺腰杆,挥退了看热闹的人,又命人将小二和掌柜带去问话,才又走回到宋知玉面前陪笑道:“不如下官先命人护送郡主回府,将此人押入大牢审理,待有结果了便派人来通知郡主一声可好?”
“郭大人,”知玉慢悠悠地开口,“若是劫财,又怎会持刀直奔我而来,大人一句话便定了他的罪,是否不妥。”
郭甫刚要开口,一旁的青黛闪身到贼人跟前,摘下他嘴里的布,迅速朝他脸颊打了一拳,一粒牙齿应声落地:“呀!还真有啊。”
青黛用帕子裹着那颗牙,拿到郭甫面前:“郭大人,若要在牙中□□,那颗牙便会比其他牙松些,您瞧,我轻轻一拳,还真打下来一颗毒牙,你说一般的贼人在口中□□干什么呀,莫不是……是死士?”
青黛眨眨眼,一脸天真地将牙包好递给郭甫:“这可是重要物证,大人收好了。”
郭甫闭了闭眼,若是死士,那便是幕后另有主使,明嘉郡主身份非同一般,看她这架势也不是好草草敷衍了事的,面上的诚意自得做足,当下收好那颗毒牙,郑重其事道:“郡主放心,此事本官全力督办,定当给郡主一个交代。”
“如此,便麻烦大人了。”
“郡主在外多年,如今回京还受此惊吓,此地离相府还有段路,不如本官派人护送郡主回府吧。”
知玉没有推辞,让白芨等人收好行李,又去后院取了马车,便同府衙众人一行一同往城内行去。
到了城门口,只见一群侍卫打扮的人立于城门中央,一衙役亲随走到马车前禀告,郭甫掀开前帘一瞧,人群正中有一位着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男子。郭甫睁大着眼,待看清来人后,立马下车疾步上前作揖道:“参见小王爷。”
“郭大人,您这是……哦哦!捉拿人犯呀。”傅训含笑着回了礼,看见被用绳牵在马后的人,了然道。
“是是,城外有人犯案,下官亲自前去捉拿,小王爷在这儿是……”
“这不,听说明嘉快回来了,皇祖母让本世子带人在这儿等着送她回府,许是怕明嘉太久没回京,不识得路吧。”他哈哈一笑,随后又蹙眉道,“不好,我从皇祖母那儿过来耽误了会儿,我这儿刚到,明嘉不会已经进京了吧。”
“小王爷不必担忧,郡主就在那辆马车里。”郭甫说着指了指跟在最后的那辆马车。
傅训探身瞅了瞅,朝那大喊一声“阿玞”。又朝那郭甫笑道:“早知道有大人护送,本世子就不跑这一趟了,我还在听曲儿呢,皇祖母就将我撵出宫去接人了。”
嘴上委屈着,身子却早已朝那马车方向跑了去。
知玉原本正与三个丫头说笑,听到声音便探头出来,看有人朝自己跑来,便下了马车。
傅训,瑞王世子,皇上的亲侄子。
“阿玞。”傅训跑到知玉的马车跟前定住,待看清了眼前少女的样貌,不禁笑道,“都说南方养人,果真不假,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知玉站定,对他笑了笑:“子翊哥哥,小时候都说好了,不许在外头喊我乳名。”
傅训笑着应了:“还好还好,小丫头还认得我,不枉我以前这么疼你。皇祖母让我在这儿等你,你大老远地回京定是累了,快快,我先送你回去吧。”傅训示意知玉上马车,“陶之先生的曲儿我还没听完呢,把你送回去我好交差。”
“还说疼我,我这刚回京,你却只想着将我打发了,去听乐人的曲儿?”知玉边上马车边打趣说。
傅训反驳道:“陶之先生可不是普通乐人,他今日是看在祖母的份上才进宫演奏的,如今你既回来了,想见你随时都可见,想再听陶之先生的曲儿,却是难了。”
见宋知玉已上了马车,还露了个头在外面:“快坐好,我来给你当车夫!”
傅训坐上知玉的马到了城门前,见郭甫还站着,便道:“多谢郭大人护送郡主,大人既还有人犯,便快去忙吧,有本世子送郡主回府。”说完便驾马往城内而去。
郭甫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躬身作揖,待马车走远后方才起身。
“完了。”郭甫叹了口大气,刚上任就摊上了这等子糟心事儿。
这位郭大人双手抵着腰,越想越气,上马车之前恶狠狠地瞪了眼前面被马栓着的人犯,又想到对方被套了头套看不见,便觉不解气,快步上前踹了两脚,胖胖的身子一时没站稳,吓得身边的衙役忙上去扶住。
“大人当心。”
”去去去。“郭甫甩开衙役,脸皱成了一团,不停叹着气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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