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开口（一）
惜梧往后退了几步，那白净的脸上有些诡异的绯红，身子僵硬得不自然，这还是第一次我们这般亲密。
“怎么了？不喜欢吗？”我问他。
“你。。。学坏了。”他一甩衣袖，有些局促地说道。
“那好，咱们虽是夫妻，但也要克守礼结，那是我做错了。”我乐意往后退了两步。
惜梧却贴上来，双手环上我的腰，“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失约？”他问我。
“你一直以来都在介意这件事，是吗？”我抬起眼睛正对上他漆黑地瞳眸，在惜梧的心中，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在水底下格格不入的怪物，他一直在猜疑或许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所以在他幻化人形的那天夜里丢下他。
“嗯。”惜梧不避讳地点点头。
我的手指缠绕在他胸膛，玄色的绸衫丝丝冰凉，却透着他胸膛的点点温热，“那天晚上的事，我很少跟人提起，因为每次一想起来，心里就会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但是为了我的夫君，我可以把那些事情都说出来。”
那是一段这三百年我都在刻意回避的记忆，此刻我将那尘封的记忆之门打开，尘土飞扬，过去的种种夹杂着岁月的陈腐向我迎面走了过来。
那天其实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阳光普照。
我的好朋友丑八怪刚刚经历了它人生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
它就快要幻化成人形了，那天它找到我，十分献宝地要我把眼睛闭上。
我悬坐在赤水河岸上，双腿扑腾着河水，晃晃悠悠，晶莹的水透着粼粼日光，从我腿中划过，“是不是要给我桂花糖啊？我告诉你，没有桂花糖吃我就不理你了。”我一边闭着眼，一边仰头晒着太阳懒懒地说道。
那时候我刚刚化成人形，最爱吃人界的桂花糖，可是母亲把我管得严，老是丑八怪偷偷帮我打劫路上行人得来的，当时人界有个传说，苍梧山有只火凤凰，不吃人不杀生，但是你身上若是没有桂花糖，它便要发怒，所以要路过苍梧山的人都会在身上备好桂花糖。
“不理你”是我惯用的招数，我要吃糖，要玩，要任何所有东西，我都会用“不理你”三个字来威胁凤凰，百试不爽。
“吱吱吱。。。”凤凰很开心地叫了两声，这意思是我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回忆我当时睁开眼看到的场景，因为。。。太诡异了。
鸟头还是那个鸟头，但是鸟爪子呢？两条滑溜溜的大腿挂在巨大的鸟身上，像蛇一样的尾巴缠在两根筷子一样的腿上，两个翅膀化成了一双手臂，修长、有力，线条流畅，说不出的奇怪。
“丑八怪你。。。你要幻成人形了。”我很高兴，比吃了十颗桂花糖都高兴。
凤凰很奇怪，我是后来才知道，我遇见它的时候它才刚刚从蛋里面孵化出来，它一直学不会人语，不能沟通让它一直得不到赤水河其他生灵的认可，若是幻成了人形，它就不再是怪物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人界，再也不会被那些人视为异类了。”我是真的替它高兴，像从前一样一把将它抱住，可是这一次，它或许还不能适应这两条人腿，整个人往后面栽倒过去，连带着我都滚在了草地上。我扑在它身上，看着它的鸟脸越发地不自然。
“看你这样子今天晚上就能化成人形了。”我装成很有经验的样子，围着它转了几圈分析道，“待会儿我得回洞里吃晚饭，吃完晚饭我就来找你，我陪着你幻化。”我对着它说道。
它狠点了几次头。
“太好了，娘一直很怕你，等你变成了人，她就不会怕你了，我就把你带回我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我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第一次带凤凰回家，我娘只说了两个字“怪。。。怪物。”然后就把洞门堵死了。
凤凰是真的挺可怜的，为了怕吓到人，它总是偷偷地躲在角落，每天等着我来找它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我成了它每天最重要的事，其他的时间它都在打劫桂花糖。
它的鸟脸又不自然起来，它把那块玉佩送到我面前。
那是第一次见面它给我看的玉佩，我知道这块玉佩从它出生都跟着它，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出生，它唯一有的是这块玉佩，它一向很宝贝。
“送给我的？”我有些惊讶。
它点了点头，好吧，我不再说它的鸟脸不自然了，从今天开始它的鸟脸都没正常过。
“可是我不能要啊，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我将玉佩还给他。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它开始急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它说过这样一大串的话。
“可是我丢三落四，我保管不好的。”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嗯，好吧，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用我的生命保护它。”我接过玉佩，郑重其事地发誓。
“吱吱。”它这才放下心来。“吱吱吱。”它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提醒我道。
“你放心好了，我一直都把簪子藏得很好，回去以后我就把簪子和玉佩放在一起。”我答道。
那根簪子，是一根银簪镶着朱红色宝石，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琅嬛”。
是有一天凤凰不知道从何处变出来的，它衔着它到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凤凰。
它拍了拍我的头，意思是，这是戴在头上的。
“你是不是偷别人东西了？”我可一点儿怪它的意思都没有，毕竟打劫这种事我们都得得心应手，偷，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算是常事。
但是凤凰很认真地摇头，它举着它的翅膀，比划着，飞上飞下，嘴里“吱吱”地叫个不听。为了表演得更加形象，它把一大块石头砸得稀巴烂，然后再把簪子放在一片碎石之中，用翅膀指给我看。
它这个意思是，有一个地方，只有一堆乱石头，然后簪子就在那堆石头之上。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它。
它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我又问。
它又摇了摇头，双眼闭上，把翅膀枕在头下，做出睡觉的样子，然后睁开眼，一蹦就蹦到那堆石头前面。
这个意思是说，它睡醒了就到那个地方了。
“你看，你睡觉又梦游了，这是病，等化成人形了，我们去人界找个郎中好好给你瞧瞧。”我嘴上虽这么说，却想起那日在金陵城听到的那句话，“琅嬛福地成了一片焦土，凤凰一族被屠。”或许，那个叫做琅嬛的地方与凤凰的身世有关。
就这样，我拥有了的凤凰送我的两件东西，一根簪子，和一块玉佩。
这一天到这个时候为止，都还是美好的一天，我和凤凰玩到了黄昏，才回赤水河吃饭。
娘亲给我准备了水草，盛在碗里面。
“最近这几天不要去和那个大东西玩，也少去岸上，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口中说的“大东西”就是凤凰，她又开始了她的碎碎念，她永远都觉得岸上奇怪，永远都在疑神疑鬼。
我没有理会她，埋头吃着水草，心里想的却待会儿是怎么溜出去。
“你看，这么早天都黑了，肯定有什么问题，你今天晚上不能出去。”娘望了望洞外，回过头对我说道。
“哪天不是这么早天黑的？可是我今天吃了饭想出去散散步。”心中的计谋不能得逞，我出口反驳道。
“什么出去散步？我看你又想去和那个大个子鬼混吧？你成天在外面都跑野了，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下德行，成天跟个公鸟在一起，像个什么话？”娘总爱骂我，总爱说姑娘家要自爱，她的整个鱼生除了出去打水草，就是骂我，再没有其他。
“丑。。。凤凰是只好鸟，它马上就要幻成人形了，我想让他来和我们一起住。”我想等凤凰变成人，娘就不会怕它了，凤凰也不用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起来了。
“什么？”娘的声音高了八度，我把耳朵塞起来，也能感觉到整个洞穴都晃了三晃。
“江怜星，你才多大？就想着和男人同居，是老娘平时打你打少了还是你皮又痒了？你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的？你要把那个东西带回家来，别人怎么看你？你以后在赤水河怎么活？”她越骂越起劲，“不要脸的东西，打上我女儿的主意，我找他算账去。”
娘把筷子一丢，将两边袖口卷起来就要往洞外面走。
“我不是同居，凤凰一个人很可怜的，他没有不要脸，他只是长得丑。”我一把将娘拉住。
“江怜星，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非要别人说我们家一家淫窝你才高兴？你是不是天生贱骨头？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娘我还可怜呢？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娘转过身，狠狠点着我的头说道。
我终于受够了她的这些数落，贱、羞耻、不要脸，这些词砸在我身上，一落一个坑，自卑激起了自尊，“那到底怪谁？谁才是贱骨头？你如果这么讨厌我，那为什么要生我？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那个野男人，我们又何至于像今天这样？你知道别人都怎么骂我的吗？对啊，一家淫窝，你真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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