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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鬼蜮,世事两茫(一)


  “阎罗他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能做到?除了他,幽冥十殿谁不是贪恋红尘富贵?包括秦广王。索性,我离了幽冥,建了这赌坊,最起码那些真心想要改命的人赌上余生运数还能在我这里得到丁点机会不是吗?”

  他的思维异于常人的这一点我早就有所领教,可恨连嘴皮子都不够利索,“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救阎罗王?反正他做的都是无用的,反正你早看破了这些,你为什么要跟去归墟?为什么要苦苦为他报仇?”我问道。

  他的眼中的孤独更盛,本来皮肤便较常人要苍白些,眼圈周围一圈猩红,似胭脂一般,他目光看向远处,好像越过我们横亘了岁月洪荒,良久才道“至少,阎罗在,就还有他的信念就不会倒。”

  鬼君这样的人实在捉摸不透,说他心有伤痕,可他活得没心没肺,说他身怀大义,他杀人如麻,可,至少他眼中的萧索让人不由得心软。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和惜梧身上,慢慢聚焦,神色却依旧悲悯。

  “有,你为什么要娶汐月?”我问道。

  “我问什么要娶汐月?”他怅然一笑,那笑容却不至眼底,带着一丝苦味,“我为什么要娶汐月?”他低声重复。

  “因为老子喜欢,干你们屁事。”

  “。。。”好像的确问着问着,问过头了。

  毫无意义的一天,回程的路上,惜梧头枕软垫上,眉头微觑,长久地不言语。

  “至少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我在他的身边安慰着。

  他双唇紧抿,睁开眼,片刻,缓缓问道,“你管这个叫收获?”

  好吧。。。看起来的确是不仅没有收获,头绪反而更乱了。归墟中杀死阎罗王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扮成惜梧?这些都没有线索。“你在归墟究竟看到了什么?那里又有什么东西?”我问惜梧。

  惜梧若有所思,“江怜星,你有没有想过归墟死气的泄露或许不是意外,或许是人为。”这句话他说得前所未有的慎重。

  “人为吗?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鬼君说那个假扮你的人并不厉害,他有又什么力量操纵归墟?”

  惜梧摇摇头,言语有些失望,“我不知道,或许另有其人也未可知,但是有一件事更可怕,若这是人为,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死气越来越猖獗,他肯定不会就此罢手,但若不罢手,他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算满意?”

  他句句分析,每一个字都让我毛骨悚然。困扰天下生灵三百载的死气,人们常常将它归结为意外,因为没有人去过归墟。惜梧去过了,却对那里讳莫如深,只有一个猜想——人为。以人之力,天下动乱,他若不收手那便是毁天灭地之灾啊。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却看见惜梧将头埋在双臂里,已然是把自己逼进了绝境。

  “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好歹我们还有红莲净世不是吗?若是救不了天下苍生,那就不救。”我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可是我们的孩子。。。”他抬起手抚在我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将我的肚子微微撑起,“我不想它出生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这样满目萧索的景象。我四处带它四处去看看,看洞庭千里烟波浩渺,看乡间三万顷琼田纵横,看姑苏荷田漠漠水连天。”

  “会的。”我覆上他的手,感受着这个孩子与我的血脉相连,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便算是在一起了。“一定会的,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我笃定地说道。

  正当此时,四只仙鹤忽然同时长鸣,青鹤车停了,缓缓下落。

  我揭开轿帘去看,竟是已经到了北极紫微星宫,这是帝君的地方。

  帝君今日好像有什么事,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全都侍立两侧,拦着青鹤车的去路。

  “惜梧,你自下车伏罪,本帝不想为难你。”帝君紫金冠服,双手负后,言辞间雷声彦彦,显然有隐忍的怒气。紫薇宫光彩潋滟,落在他的身后,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我转过头去看惜梧,心中太多疑问却不敢问出口。

  惜梧拍了拍我的手背以作宽慰,“你呆在车里不要下来。”他低声说,言罢,起身弓腰便要出去。

  心里似被千百刀生生凌迟,总有一种预感,他这样一去便再不得见,手拉住他一角襟袖,始终不肯罢休。

  惜梧回过头看我,目光温柔,“乖,不会有事的。”他道,手中一个小小的东西递了过来,散发着浅淡鎏金,入手便如玉一般有些凉意,“这是阎罗王的残魂,若我不能回来,你把它交给秦广王。”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他这算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若不能回来?他心中亦有同感?因为帝君温和,难得如此言辞,因为众星君很忙,谁会没事凑在这北极紫薇宫堵他?

  “惜梧。”我唤他的名字。

  “唤我凤凰吧,我爱听。”他浅疏一笑,我的凤凰他不爱笑,若是展颜,必是这般霁月争辉,春光黯色。

  “凤凰。”我低声地唤。

  他轻轻抽回我握在掌心的衣角,那般缓,像是一不小心便会惊动我一般。他转身出了青鹤车,玄色的身影。沉稳、从容,不骄不躁。

  “凤凰。”我掀开轿帘对着他的背影唤道。

  他的身子顿了顿,我以为他会回过头来看我,至少还能得一句安慰,可是他只这样顿了顿,那步子往前迈出。

  我想追出去,可脚尖未踏越青鹤车半寸,就被重重得弹了回来,方才那一瞬,他竟然给轿子施了结界。成婚那日,他施了结界一个扛下了雷劫,这一次,他故技重施。

  “跪下。”惜梧至帝君面前,只得了这两个字。

  他依言,抚开膝前长袍,跪得工工整整,“臣,见过帝君。”他从前倨傲,目高于顶,便是于帝君也是这般,众人都道惜梧一身蛮力、不通世故,却无人知为何他今日这一跪如此干脆利落。

  “惜梧,本帝待你如何?”帝君目光远眺,那素日富贵尊荣的惜梧匍匐在他脚边便如蝼蚁一般。

  “帝君于臣有知遇之恩,栽培、信任,臣有今日全仰仗帝君,帝君于我便如唐朝太宗之于良臣魏征。”都道惜梧不善言辞,只会用拳头说话,可他今日却如反了性,我看到众人目光诧异皆如见了鬼一般。

  可帝君面色如常,带着冷意道,“良臣魏征,你当真看得起自己,只是魏征一生忠义,从无二心,反倒是太宗出尔反尔,在他死后掘他碑拓,你这是在骂本帝?”

  “臣不敢。”惜梧身体伏地,虔诚答道。

  “惜梧,你可认罪?”帝君目光渐渐短了,落在惜梧身上,带着千钧重力,压得我心中坠坠,仿似就要随我夫君这般跪了下去。

  “臣愚钝,不知何罪。”

  “何曾是你愚钝?愚钝的是本帝罢了,本帝叫你去查死气一事,竟全然不知是叫贼去抓了贼。”

  “帝君何意?臣不知。”

  “阎罗残魂呢?交出来吧。”帝君微微俯身,在惜梧耳侧说道,却如惊雷一般穿至我的耳中,手中那鎏金润玉险些滚落下去。这是一月前惜梧带回来的,也只与我在夜中说起过,帝君如何知道他的存在?

  惜梧抿唇不语。

  帝君站起身,好似早料到他有这种反映,只道,“本帝早应该怀疑你,但是本帝信你,三百年前凤凰灭族,怎偏偏一个你死里逃生?死气无人可奈何,可偏偏你有红莲净世。死气侵蚀那一夜为何如此凑巧地选了苍梧山?而你,就在那个时候从苍梧山飞升成神。众生一身灵气全靠苦练,而惜梧,你不觉得你一身法力来得太过轻巧了吗?谁能说这都是巧合?惜梧你说呢?”帝君尾音渐渐拖长,耐人寻味地等着人惜梧答话。

  我掌心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惜梧嘴笨,能如此温顺、恭谨已经算是开了窍了,这桩桩件件都指着他,他又如何能懂开脱?再看这满天神佛这般架势,显然也没打算给他辩驳的机会。

  良久,帝君也没等来惜梧一言,又道“本帝知道你不会认,但有人指证,你且与他说说吧。”

  他话音刚落,温如良一身黑色衣衫从紫薇殿中行出,他的嘴角依旧斜斜的,带着一抹痞笑,对着帝君跪了下去,“幽冥二殿鬼温如良差参见帝君。”他屈膝跪下,好整以暇地行了个全礼,虚伪做作,看着便让人心中作呕。

  “如良,多亏有你才让本帝不至被恶人蒙了双眼,你且将你的所闻都所见告诉众人吧。”帝君见了温如良微微颔首,缓缓说道。

  “是,小人不幸竟与如此奸贼同族,小人至幸能亲手终结一场浩劫。启禀陛下,启禀诸位星君,三百年前凤凰一族灭族,其实是内乱,始作俑者便是惜梧与凰王。他二人忌惮凤凰族的‘红莲’能净化死气,屠尽族人。我族中人奋力拼杀才得以与凰王同归于尽,却留了这恶贼逃脱,危害世间。”

  “一派胡言。”惜梧牙齿缝中咬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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