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园中初相见（一）
“今是家宴，做什么行如此大礼？还不快起来？”皇上上前走几步，便至了堂中最首位，长公主一家都跟在他的身后。
沈家功高盖主，却从未对天子有过半分不敬，是以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到了他们身上倒还少见。
皇上见了人群中的那个三寸萝卜丁，笑得十分和善，”许久不见殷殷了，生日快乐啊。“
长公主在沈殷殷身边，碰了碰她的胳膊，此前她教了无数遍，沈殷殷刚站起来又跪下去，嘴上道”谢陛下。“她虽是皇亲，但一来长得差强人意，着实不大能拿得出手，二来，脑子笨，长公主怕她闯祸，是以除了太后寿辰或者宫中大庆等日子长公主极少带她入宫。
”你看看，又跪什么？今儿是家宴，跪来跪去的又有什么意味儿？“皇上微微皱眉道。
”陛下可别惯着她，小孩子多些规矩总是好的。“长公主怕沈殷殷多说一句便要出错，抢着说道。
”罢了，都是孩子，随她吧。听闻殷殷生辰，朕与皇后商议了许久该送她什么才好，倒是淑妃，说她今日来不了，但有一物，一定要托朕送给殷殷。“皇上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翠绿的簪子，合欢花钿的样式，上头一点朱红格外通透，只一眼便价值不凡。”这是淑妃刚进宫时太后赏的，说殷殷戴着一定好看。“
这意思明显不过，淑妃是齐王的生母，太后当初给的儿媳妇的簪子，如今给了殷殷，那便是默认了这个儿媳妇。
沈殷殷按照母亲教的，缝赏必跪，又第三次跪下去谢恩。
皇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抗拒她的礼数，直到她受了这赏赐，才缓缓道”起来吧。“不咸不淡。
沈殷殷站起身，手中握着那簪子沉甸甸的，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那齐王萧翌。
长得倒还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相，发现她在看他，回以了一个友善的笑，她忙低下头，心中却略微失望，总觉得他差些什么。
后来又免不了耻笑自己一番，她这样的人，还有脸去挑拣人家。
”陛下，前头席面已经备好，可是现在开席？“萧沉此刻对着堂上之人行一礼，恭敬地问道。
皇上此时见了萧沉才想起，前些日子沈大人说的，让萧沉陪沈文韬一事，但见沈文韬和萧沉站在一起，倒也是一对璧玉，再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孩儿，心中越发高兴，只道”那大家便都入宴用席吧。“
男子的席面和女子是隔开的，这院子是当年长公主和状元郎成亲的时候皇上赏的，占地极广，两边宴席隔了一条河，女眷是在其中一座岛上，需乘船过去，期间是六月，每个席上都用了大块大块的冰，用以降温，缭缭白雾，也算是精致了。
此刻长公主一家人并萧沉都等着客人先出去用席，自己留在花厅内，萧沉不偏不倚正站在沈殷殷的身边。
萧沉这才来得及打量一下沈殷殷，百蝠穿花长裙，暗色对襟长袍，本来不高的个子因为穿得繁复，显得越发矮了，脸上贴了花鬓，涂了胭脂，明明娇嫩的脸有一种强要装成熟的感觉。
”殷殷，你今日真漂亮。“待人都走尽了，萧沉才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真的？“原本萧沉站在她的旁边便让她心猿意马，这样一句夸赞便叫她这一天的沉重压抑都扫开了，她眉眼笑开，本来老气的妆容和这没心没肺的笑容格格不入。
”那是当然，对了，我还没送你礼物呢，白日不能得空，晚上送给你吧。“他说道。
他要送我礼物，会送什么呢？这边长公主已经往外走去，沈文韬适时一个眼色过来，唬得她忙跟上去。
这一切萧沉看得清楚，他细不可查地苦笑一下，跟在了所有人的最后头。
沈殷殷的这一天都过得心不在焉，饭菜也食不知味，只想着，他上午说的那几句话，十分期待着晚上能早点来，但又担惊受怕，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
那一边，齐王的境遇比她好不了多少。他是一个亲王，母亲虽然受宠却始终低了皇后一头。在皇宫里行走，母亲最教会他的便是藏拙和谨慎。
他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好脾气的人，隐忍是他这一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对于沈殷殷，他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事实上，他压根儿没有注意看到她。对于这件婚事，他的母亲比他高兴。
他对沈殷殷没什么意见，但是这整个婚事，他总是能嗅到其他味道。他们都说自己的父皇是个脓包，能坐大樾朝这么多年，是因为运气好，碰上了一个状元郎。
可是作为脓包的儿子，他觉得自己父亲一点儿也不脓包，状元郎精通的或许是治国平天下，但他父亲精通的乃是政治。那些别人以为的运气，其实谁又能断定那不是一种精明？
借口有些闷，齐王给自己父亲告了假，打算出去散散步。
这时候，作为”贵客“的玉娘，听到前头悠悠的丝竹声，颇有些好奇地往前张望。她用尽心机住进了沈府，心想着再不济也能认识一两个好色地达官显贵，但住进来才知道，这沈府如同牢笼一般，虽然是好吃好喝，但她的偏院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别说是贵人，就是连鬼都难得见到一只。
但看今日这个情形，沈家好像是在宴客，玉娘私心觉得是自己运气到了。
换了一身漂亮的衣衫，选了一个靠山倚花的凉亭，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道”酒意诗情谁与共？泪容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恰似一个深闺女子，郁郁不得郎君。
”好悲凉的词“那厢齐王听了，也不由得感叹。
他快走几步，却见前头一个女子，映着一片霏霏烟雨般的大片夹竹桃花，素手纤纤，去摘那夹竹桃花，愁意流淌的眼波流转，便见到了齐王。
似是受了惊，拖着那摇曳的撒地留仙裙，便要往外跑。
”姑娘。“齐王在她身后喊道，这一个回眸实在太过惊艳，这个嗓子太清澈，让人忍不住想要了解这个人背后的故事，”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玉娘回头见，却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天青色衣衫，绫罗锦缎，料想不是普通人，堪堪顿了脚步，前行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奴婢该死，扰了公子雅兴。“她梳了一头坠马髻，微微勾头，头发泼墨般遮了一半的脸颊。
齐王忍不住看得痴了，半晌才道，”看姑娘打扮不像是这府中下人，为何不去宴席？却在此吟唱如此悲凉之曲？“
”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去碍了夫人、小姐的眼。“
”此话却又从何说来？“齐王一问，便已想到，莫不是沈文韬偷摸纳的妾室，怕往后不好娶妻，先藏在府中。
正如此想着，果真便见玉娘哭得梨花带雨，”是沈公子，强抢了奴婢来，没名没份，连个下人也不如，去哪前头做什么？莫不是脏了各位贵人得眼？“
沈文韬荒唐，萧翌也是常有耳闻的，他若是藏一两个人在府中，倒也不算得什么稀奇。
听到此处，齐王便也兴致缺缺，再漂亮也是沈文韬的囊中之物，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娶沈殷殷了，萧氏沈家，他萧氏的天下，乃是姓沈的在做主，还没娶妹妹，先瞧上了嫂子，说出去天大的笑话。
玉娘却瞧上眼前这个人，见他通身气度，倒与沈文韬不差分毫，且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哪里像沈文韬那样放荡，心中不住好感。
她从前从不在意自己出身，有一副好皮相，要什么就自己挣吧，此刻她恨自己没有生出前头吃饭笑乐的那些人的一般身份，好让她配得上眼前的贵人。
”我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偶遇姑娘倒也是缘分，沈兄青年才俊，姑娘跟了他自有姑娘的好处，往后我们也算是亲戚了，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与在下说，若能帮助姑娘一二，也是在下的福气。“他道明了身份，便断了对她那一分心思。
玉娘听到此处，心也冷了下来，天下何人不知，沈家二小姐要嫁的是齐王，不过冷静下来一想，他这样急着撇清，说明心中是有些动情的，只是自己身份太过卑微，实在入不得他的眼。
她心中已知，沈文韬是图谋不到了，她目标很明确，也只想寻个脑满肠肥的普通显贵，但见了眼前的齐王，终究还是好高骛远起来。
便又一声哭了出来，”原是齐王殿下，殿下也不必说得这样客套，奴婢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什么亲戚，我这样的人能和殿下做什么亲戚？沈文韬不把我当人看，难道殿下您这样的身份便能把我当人看了吗？玉娘今日唐突了殿下，本就是玉娘的错，殿下打死也是活该的。“
她哭便似唱一般，水乡温暖的嗓音，自是比那日在训诫堂哭得我见犹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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