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仍在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秦姝依旧看着明承乐，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问出来的，其实是个要命的问题。
明承乐也看着秦姝，满面惊惶——即便是在心中大惊的情况下，他也没忘了继续掩饰自己那点儿，因被秦姝质疑而生出的怒意。
隔了许久，明承乐开口：“师尊……”
他低头，意图以此掩盖住自己眼中的苦涩。
可那一声“师尊”里带出的委屈，已然一览无余。
偏偏，秦姝不为所动。
她在等。
片刻后，明承乐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猛地抬头，举起右手，中间三指并拢，拇指小指前屈：“弟子明承乐以心魔起誓，弟子便是师尊之弟子明承乐，于此事若有欺瞒，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场面又静了那么一瞬。
系统最先憋不住出声。
【他什么意思？】
【还发誓，他敢发誓他是十五岁的明承乐吗？】
秦姝没有理会。
她仍旧在看明承乐。
明承乐则像一根紧绷的弦，仿佛终于豁出了全部勇气，为了“弟子”的名分，跟她对峙。
然后，秦姝铮然收剑，倒映出的冷厉光华叫剑鞘吞没，连带着秦姝本人，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她上前，抬手，替明承乐理顺了先前因遇袭弄乱的衣裳，又重新拉开距离，端详片刻，眉头舒展开来，并冲明承乐伸出手：“清水镇之事以了，收尾交由你师兄便可，余下事情，回山再说。”
明承乐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白皙，骨节分明，却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细腻——这毕竟是一只常年使剑的手。
秦姝也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专门用法术或丹药消去茧子的修士。
明承乐沉默着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
秦姝冲他伸手，原本就是为了带他裕丰。
毕竟他如今的修为，远不到能御风的地步，若是跟在秦姝后头御剑，则不可能跟上秦姝。
故而，秦姝要带他。
带他一起，回玉烛山，回师门，回“家”。
然后去完成那句，“余下事情，回山再说”。
秦姝御风，从来都快且稳，加之清水镇距离玉烛山原本就不算远，一盏茶内，便已越过山门，进入护山大阵，并直接落在她所管辖的玄英峰上，玄英殿前。
早有青衣青年立于玄英殿前，神清骨秀，身姿笔挺，翠竹一般。
那是秦姝座下大弟子，聂存非。
聂存非见秦姝归来，冲秦姝深深一揖：“弟子恭迎师尊归山。”
之后，他才看向已经被秦姝放开、亦步亦趋跟在秦姝身后的明承乐，温和而关切：“三师弟。”
不等他说些别的，也不等明承乐回一声“师兄”，秦姝便开了口：“清水镇之事已了，后续扫尾方面及汇报，你看着安排。”
聂存非点头应是，也没耽搁，领命而去。
偌大一个玄英殿，便又剩下秦姝与明承乐二人。
秦姝的目光，也终于重新落在了明承乐身上。
明承乐抬头，沉默着，对上了秦姝的目光。
他听见秦姝开口：“你神魂有损，且回去修养一月，养魂丹药我会与药堂交代，你明日过去领一趟即可。”
“一月后，来问阁寻我。”
秦姝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承乐一直注视着她，并未像少年时候一般，总逃避她的视线。
虽说不是意料之中的“算总账”，但这些话的意味，其实是差不多的——秦姝座下弟子不少，虽说亲传的不多，但当真是秦姝手把手带出来的，其实也不过聂存非一人。
秦姝不放心再叫聂存非教他。
但到底，没撕破脸。
于是明承乐重新低下头，低低应道：“多谢师尊。”
无论如何，秦姝是他师尊。
他后退一步，打算转身离开，却听秦姝再次开口：“你亦是我弟子，承乐。”、
明承乐脚步一顿，回过神后，冲秦姝一拜：“弟子知晓。”
待明承乐离去，秦姝转身，走进玄英殿，于主位上坐下。
当下无事，点化的童子为她呈上清茶后，便又无声无息退去。
秦姝抿了口茶，抚着杯盏边缘，忽的出声：“可还在？”
殿内无风，无声，亦无第二人。
少顷，系统带着愁绪的声音，委委屈屈冒出来：【上仙，您留下三弟子，是不是有深意呀……】
秦姝垂眸看着杯盏。
她说：“承乐神魂仍在，他是我弟子，我会将他寻回。”
【可是这个明承乐已经不是您三弟子了呀……等等，您的意思是，您的三弟子神魂还在，现在只是被未来的那个明承乐夺舍了？】
【上仙您是要把三弟子找回来，让他的身体“物归原主”吗？】
【天啊我怎么没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秦姝放下杯盏，轻轻点头：“你说，占了承乐身子的，是若干年后的他自己。”
既然能有若干年后，那便说明，原本的明承乐，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命不该绝。
这样的设想，叫系统非常兴奋。
但这样的兴奋也没能持续太久——
【可是，万一重生的明承乐，是直接将原本的三弟子挤掉的呢？】
【理论上，一个世界容不下两个同源的神魂，在更强大的一个出现的时候，就默认弱小的那个消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秦姝却说得笃定：“承乐仍在。”
这回，系统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那是好事。】
秦姝点点头：“嗯。”
她顿了顿，忽而抬眼，眼底无波无澜：“如今这个承乐，亦是我弟子。”
系统哑然。
半晌，它才开口：【也是，不管是重生前的“明承乐”，还是重生后的“明承乐”，其实都是明承乐。】
而明承乐，是秦姝的弟子。
秦姝愿意认这个弟子。
对此，系统无话可说。
在气氛几乎要重新归于沉寂的时候，秦姝再次开口：“你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来得突然，系统大抵也没能分析出来是哪句话，并没有立即出声。
秦姝也发现自己这个问题指向性太弱，又补充：“卧槽，牛逼啊。”
这一声，可以说，从字音发音，到说话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系统；【……】
虽说意料不到，但系统毕竟是系统，且是个有问必答的系统，于是它给秦姝解释：【“卧槽”是语气词，表惊讶，“牛逼”是形容词，表示厉害。】
秦姝点点头：“多谢。”
系统还是头一回在实际意义上替秦姝解决问题，当下连语气变得欢欣：【不用谢！】
随后，秦姝未再开口，玄英殿内重归寂静，她召了童子撤去杯盏，亦未再于殿中停留。
待玄英殿再有人声，便已是第二日。
聂存非一早，便再次候在玄英殿前中，待秦姝一出现，照例是先行弟子礼：“弟子问师尊安。”
而后抬头，却在看见秦姝装扮的瞬间一愣：“师尊昨夜不曾歇过？”
秦姝神色淡淡：“无妨。”
说完这句，她原还要开口，却又见有两个身影，结伴往玄英殿这边过来。
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一人沉肃压抑，一人温和内敛。
他们一同走到秦姝跟前，一同向秦姝行弟子礼：“弟子问师尊安。”
这结伴而来的两人，自然就是秦姝被退婚的二弟子李秦澜，以及秦姝前一日刚吩咐过，且修养一个月的三弟子明承乐。
人这么齐，系统激活，激活那一瞬直接炸毛：【三弟子怎么回事，上仙您不是让他自己休息的吗，他怎么还专门过来！】
秦姝垂眸，看向三弟子明承乐：“怎么过来了？”
明承乐低着头，语气中却暗含期待：“弟子原本是打算去药堂取养魂丹，路上遇见了二师兄，便想跟二师兄一起，来与师父问安，顺便求大师兄指教。”
系统：【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大师兄清风明月一个人，他想对大师兄干什么！】
秦姝没理它，又转向二弟子李秦澜：“秦澜这几日如何。”
此言一出，连聂存非都担忧地看向李秦澜。
其实就算不问，秦姝也能看出，李秦澜这段时间，应当过得不如何。
若不然，好端端一个开朗明媚的少年，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压抑模样。
但当着师尊师兄师弟的面，李秦澜只垂头道：“让师尊担心了，弟子无碍。”
秦姝点点头，也没追问，只道：“既之后还有事要问，你们便都随我进来，待我与存非说完事，再说其他。”
她转身入殿，大弟子聂存非率先跟上，李秦澜明承乐则则紧随其后。
一行人进了问阁，秦姝在主位上坐下，李秦澜与明承乐主动自觉退往一边，留聂存非在最前。
秦姝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看着自家大弟子：“清水镇之事如何？”
聂存非也猜得秦姝要问这个，见师尊发文，当即放下对自家二师弟三师弟的关心，开口：“妖魔确已伏诛，所遗留阴气也已经拔除干净，善后事宜，会由白藏峰的师弟师妹们负责。”
原本自己堵着气的系统，在听见聂存非有条有理的汇报之后，终于高兴了些：【上仙教出来的大弟子真的好棒呀，又聪明又靠谱。】
说到这，他没忍住弯了弯眼睛，看着秦姝：“师尊出手，向来都是不留后患的。”
系统话音骤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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