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鸦鬓簪花
“我不懂六妹妹在说什么？”
段长馨一把拽过身后的秋菊：“你说！”
秋菊揉着被段长馨抓痛的小臂，敢怒不敢言，抬眼便见襄荷从里间出来，顿时瞋目切齿道：“小姐，就是她，她在大厨房故意弄掉我的钗子，趁我蹲下找钗子的时候，调换了食盒！”
襄荷早先就得到段长华的吩咐，要尽量激怒段长馨，便立即回到：“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拿错，反倒怪到我身上，你可真会给自己脱罪！”
“你就是故意的，也不瞧瞧你那个贱主子配吃这种好东西……”
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脆响，原来是段长华摔了手边茶壶，只见她撑着椅子站起身来，面色虽苍白，声音却冷若冰霜：“目无尊卑，口出狂言，六妹妹就是这么□□下人的？”段长馨的侮辱是计划之内，但不代表她还要继续忍辱。
不待段长馨说话，便继续道：“若是六妹妹教不好下人，身为姐姐不介意代为管教，襄荷，掌嘴！”
襄荷一愣，没反应过来，段长华脸色未变，重复一遍：“掌嘴。”
“你敢！”
段长馨话音刚落，襄荷就使足了劲把刚才受的那巴掌狠狠地还了回去，秋菊半边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
“段长华！”段长馨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么多年在段长华这里无往不利，还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直接就上手推了段长华一把，段长华耳朵灵敏，隐约听见外面纷杂的脚步声，猜测蜀葵搬来的“救兵”到场了，顺势就倒了下去，临时起意装作昏迷，地上的碎瓷片刚巧划破了她的手，鲜血流了一地。
“小姐！”
是蜀葵。
后面跟着的是大惊失色的盛氏和段长安。
这边若歌诗听到外间有人倒下赶紧出来，只见房间凌乱，段长华倒在一边，满地淌血，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猝不及防之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往日慈眉善目的盛氏见此场景也是勃然大怒，疾声道，“还不去请大夫！”
外面便有人应到：“大夫来了，大夫在这儿！”各人的丫鬟忙往旁边靠，给大夫让出一条路。
襄荷和蜀葵将段长华搬到床上，放下轻纱帷幔，大夫隔着手帕把脉，半晌，摇摇头，对盛氏道：“手上只是外伤，上了药几日便好了，只是这位姑娘脉象虚浮，体质过于虚弱，营养不良，阴阳两虚，气血两亏，寒凝血瘀，脉络阻塞；外加心思郁结，气郁化火；身心久病，实在难以破局。”
这位李大夫进过不少高门大户，可怜人见过不少，本该已麻木，此时一看到段长华小小年纪，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同情。
若歌诗本就惊魂未定，一听大夫这话更是面如土色，想开口却被盛氏制止。
盛氏抬手示意若歌诗莫慌，忧心忡忡的对李大夫说道：“孩子还小，可不能坏了身子，李大夫请尽管开药，定要将长华的身子调理好。”
李大夫捋捋胡子，思虑片刻：“这位姑娘身子骨弱，虚不受补，先开上两剂药温补，吃完了我再来看，日后一定要好生将养，清淡饮食，切记万不得大动肝火，平心静气，养血安神方为上。”说完向大夫人行了个礼退到外间写药方。
襄荷忙连连点头，这时，段长华皱起眉头，嘤咛一声，也渐渐“清醒”过来，故作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襄荷蹲在床头，若歌诗坐在床尾，都是满脸的担忧，桌边盛氏稳坐，手中一颗一颗点着数珠，段长馨惴惴不安的站在一边，估计正琢磨着一会怎么把错误推到自己身上吧。
“长华，你怎么样？可看的清我？除了手还伤到哪里没有，大夫在这里，要不要再给你看看？”若歌诗见她醒了忙往前坐了坐，凑到她面前问道。
“诗表姐，别担心，我没事。”段长华安抚的拍了拍若歌诗的手，示意她放心，说罢转头对蜀葵说道：“蜀葵，怎不给母亲奉茶。”
蜀葵窘迫到：“小姐，茶壶刚才被六小姐打碎了……”似是当着这么多人感觉丢人，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段长华也窘迫的轻咳一声，就要起身告罪，道：“慢待母亲了，是女儿不孝。”
“无妨，你躺好了，不要动，现在什么也不如你的身子要紧。”盛氏满脸慈爱的回到，段长华顺势躺回去。
盛氏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段长华身边的若歌诗，想必现在照华堂的一言一语一会儿就要事无巨细传到老夫人耳中了，治家不严，对庶出疏于管教，这罪名可大可小，但最近老夫人对自己略有不满，必定要受一番训斥了，想罢，又扫一眼成日无事生非的段长华和段长馨，眸中恶意显现无疑，只可惜一闪而过，没人看见，只段长馨隐隐觉得背后发凉。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长馨，你带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待大夫离去，盛氏突然点名，段长馨一激灵，随即恶人先告状：“是…是四姐姐的丫鬟抢了我的食盒，四姐姐还命人行凶，长馨…长馨只是一时冲动。”
“都是同样的早膳，拿错便拿错了。”盛氏掌家十多年，每人早膳有何不同又岂会不清楚，那些下人打的小心思她并非不知，只是不放在心上，她这样说也不是要偏袒段长华，只怪段长馨实在过于聒噪，这几天接连让她在段晋文和老夫人面前没脸，使得盛氏烦不胜烦，故无论今日孰是孰非，都要借此惩治她一番罢了。
段长馨见盛氏反而向着段长华说话，一时慌了神，襄荷瞄见段长华的眼色，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痛道：“夫人可要给小姐做主啊！六小姐不顾姐妹情谊，纵奴行凶，府中下人趋炎附势，目无尊卑，您看看我们小姐身子骨损成什么样子了，再看看照华堂奉不上一杯茶的境况，这些年小姐真的好苦啊！”
斜瞄床榻，见段长华面色无异，继续道：“夫人有所不知，一干刁奴胆大包天，仗着夫人仁慈，见小姐不受长辈喜爱，每月的例银，夏日里的冰盆、水果，冬日里的棉被、火炭全不知被谁贪去了，六小姐刻意刁难，吩咐厨房每日给掺了砂砾的馊饭，小姐吃了会生病，不吃便会饿肚子，否则小姐的身子怎会如此虚弱！”本是演戏说着说着也变成了真委屈，顿时声泪俱下。
“六小姐她从没把小姐当做是姐姐，不只是这次，便是平日，六小姐只要气不顺了就会来咱们照华堂嚣张出气，有时还会指使春兰秋菊动手打人！”说着，襄荷侧过脸，向盛氏展示被秋菊打的巴掌印。
被襄荷一阵抢白,段长馨再按捺不住，忙辩解道：“母亲，我没有，这个丫头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而且……而且她刚才也打了秋菊！”说着扯过站在一旁的秋菊给盛氏看，“母亲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严惩这刁蛮的下人！”
盛氏没理段长馨，手中数珠停下，问道：“长华，你的丫鬟所言可否属实？”见段长华点头直接吩咐：“盘妈妈，你亲自去把大厨房的人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盘妈妈是盛氏的奶娘，听了盛氏的话立刻会意，若是指了别人去就代表夫人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既指了她去，就是“严惩不贷”的意思了，便亲自去了大厨房拿人。
不多时，盘妈妈便带着十来个妇人回来了，内室站不下，众人只好转移到外间。
段长华在床上躺着不便挪动，只能留下蜀葵服侍，不过她也不需要出去了，因为她看出来大夫人此次不会偏帮段长馨，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眼神示意襄荷跟着出去，左右事态发展，又把若歌诗哄了出去——她是老夫人在照华堂的眼睛，段长华需要她把事情了解透彻，然后回禀老夫人，她的另一半目的就达成了。
听着外间盛氏的训斥，段长馨的吵闹，襄荷的啜泣，伴着众丫鬟婆子们的哭喊求饶声，段长华竟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意，如立云端俯瞰世人，就连手上的伤口的疼痛仿佛都被淡化了。
没过多久，外间声音淡去，又过了一会，若歌诗带着襄荷回来,一脸肃穆，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侧：“长华，叔母已经惩治了那些刁奴，罚了她们半年的月银，还惩罚长馨禁足思过十日，你放心养伤，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好，”段长华点头，故意笑着逗她：“诗表姐吓到了没有？”
若歌诗顿时撅起了嘴，抱怨道：“可不是，一出来就看见你躺在血泊中人事不知，吓坏我了，你还笑！”若歌诗郁闷的锤了锤被子，继而转过身去，段长华以为逗得她生气了，却听她轻声问：“是我太恶毒了吗，我觉得他们受的惩罚太轻了，打上几板子，再饿他们几年才够偿还你这些年吃得苦。”
又恐说的不够清楚，让段长华以为她心思恶毒，语无伦次的解释：“你看啊，她们…她们身为尚书府的下人，苛待你这么多年……”还没说完，右肩一沉，转头一看，段长华已坐起身，垂着头，额头抵在自己肩膀，这一刻，若歌诗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支撑着被风雨击倒的娇弱花枝，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不够，”段长华略沙哑，又似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安静，“不够。”
若歌诗微微侧转过身，左手轻轻抚摸靠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嗯。”
“所以，”段长华得到回答后继续道：“别人不能给我讨回来的，我会亲自来，只怕到时候……诗表姐会觉得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若歌诗轻笑一声，双手捧起段长华的脸：“别说大话，我等着你拿回来给我看。”
两人相视而笑，若歌诗拔下头上那只半开桃枝缠柳叶的银步摇，插在段长华只点缀了两朵小珠花的发髻上，一手抬着段长华的下巴，身子后仰左右端详了一下,展开一张明媚笑脸：“桃灼灼，柳依依，我且待你来日鸦鬓簪花，琼壶歌月，一路走来，繁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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