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老夫人思虑

饭后，老夫人见段长华只吃了半碗饭，面色一冷，语气故作不悦：“长华怎么只吃了这么点，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段长华忙解释道：“长华平日饭后总是腹中胀痛，有时甚至会呕吐，大夫上午诊断说是脾胃虚寒，故长华不敢多吃，生怕浪费了老夫人赏赐的美食。”

        老夫人面色缓和下来，道：“那该好好调理，大夫怎么说？”

        段长华答：“大夫开了药，早晨和睡前服用，早晨用了一副，确实感觉胃里一股暖意。”

        这时若歌诗问：“用过午膳，老夫人可要小睡，今日阳光正好，在花园里躺一下也不错。”

        老夫人点点头：“不睡了，歌诗，你去把我放在花厅的书取来，”接着对山色道：“这些都看腻了，山色去街上物色物色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给我买回来。”山色应是。

        这时段长华接过提前让襄荷取来的书奉上：“听说老夫人喜欢看话本子，刚才长华在藏书阁恰巧看到几本，也不知老夫人是不是读过，便拿来给老夫人瞧瞧。”

        据她了解以及上午水声所言，老夫人不爱赏花，不爱养鸟，偏喜欢看些话本子解闷儿，她便从藏书阁拿了几册小说孤本来。

        老夫人听了，接过段长华手中的书册道：“长华有心了。”

        老夫人翻开了扉页，由于年代比较久远又没有妥善保存，书页有了磨损，字迹亦有些模糊不清，老夫人轻轻皱了皱眉，正要交给递给山色让她读，段长华看在眼里，柔声道：“老夫人，这书有些年头了，字迹难免有些不清楚，看起来费眼，不如我来读给您听吧！”

        老夫人听罢也甚为满意，顺势把书交到段长华手里，侧卧在榻上合眼静听，段长华接过水声拿过来的薄被，轻轻盖在老夫人腰部以下，坐在一旁圆凳上开始读。

        段长华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黄莺出谷，再加上她把故事中人物说话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听得老夫人欲罢不能。

        一个故事读完，老夫人点点头，露出些许笑意，段长华忙道：“若是老夫人喜欢，长华便每天都来给老夫人读书。”

        老夫人又哪里缺一个读话本儿的人呢，她自然知道段长华现在急需一个靠山，她不介意借势给段长华，前提是段长华争气，能让她满意。

        读到一半，段长华听老夫人呼吸逐渐平稳，显然已睡熟，便放下书本，接过襄荷一直举着的茶杯，茶水温热，瞬间解救了唇干口燥。

        过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悠悠转醒，睁眼便见段长华坐在石桌前看书的侧脸，恰好看不见那片胎记。老夫人，眯着眼睛端详：肤白似雪，眉如远山，眼尾上挑，鼻梁高挺，朱唇轻启，平心而论，这个历来被打上“丑八怪”标签的孙女，若是没有那片红色胎记，再丰腴些，不显得这么单薄，比起“大燕第一美人”的段长安也毫不逊色，这么多年埋没了一块璞玉，可叹，可惜。

        老夫人轻咳一声，段长华立刻合上书页，声音清越动听，宛若清涧溪流：“老夫人醒了？睡得可好？”说着还奉上一杯温热却不烫口的香茶，老夫人心里很是熨帖。

        “长华今年可及笄了？”老夫人随口问道。

        “回老夫人，今年过了生辰就及笄了。”

        “大姑娘了。”老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段长华也不多话，她猜测老夫人还有未尽之言，等着就是了。

        半晌，老夫人说：“照华堂位置偏僻，也多年没有修葺，不适合居住了，明日起你就搬到东……”说到这，老夫人犹豫了：“不妥，东边是长乐的永乐居，你们都大了，哥哥妹妹总不好一起住……”

        段长华笑着接道：“确实不妥，何况大哥可是有大前程的人，我也怕吵到大哥读书呢！”

        提到段长乐，老夫人顿时笑容可掬：“是啊，可是西边院子大多有人住了，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既有人住了，长华也不好鸠占鹊巢，长华自小喜欢花，也不怕偏僻，若是老夫人要赏，就把照华堂隔壁的荒苑赏给长华吧！”

        老夫人看着段长华看似毫无阴霾的双眼，思虑片刻，道：“罢了罢了，荒苑前两年倒是修葺过，毕竟久不住人，我派几个人整修打扫一下，过几天你就能搬进去了。”

        段长华腼腆一笑，起身屈膝一蹲：“长华谢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手：“你是我的孙女，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莫要委屈了自己。”

        段长华低下头，在老夫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看来已经通过老夫人的考验了。

        “老夫人，长华有一事相求。”段长华再抬头不见一丝笑意，反而忧心忡忡的样子。

        “说吧。”老夫人看上去不是很在意。

        “是六妹妹的事。六妹妹正逢活泼调皮的年纪，十日禁足的惩罚未免太重，小惩大诫就是了，把她放出来吧。”

        “哦？”老夫人惊诧，她还以为段长华要借此机会严惩段长馨。

        段长华轻笑道：“长华相信，六妹妹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老夫人探究的看了段长华一眼，段长华眉眼一弯，淡然应对。

        “准。”老夫人也懒得去思考段长华想做什么，直接吩咐山色通报盛氏解了段长馨的禁足。

        回照华堂的路上，襄荷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又不敢多问，回到照华堂终于问出来：“六小姐好不容易吃一回憋，小姐何必给六小姐求情，只怕人家还不稀罕呢！”

        “求情？”段长华斜了气急败坏的襄荷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在给她求情？”

        襄荷一愣：“不……不是吗？”

        段长华被她给气笑了：“十日的禁足算什么惩罚？你说，若是我想要她这次牡丹节无法入宫，她该犯多大的错？那若我不放她出来，她怎么犯错？而我又怎么显示我的‘善良大度’呢？”

        襄荷恍然大悟，段长华长叹一口气，不自在的活动活动酸麻的肩膀，襄荷看见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给段长华捏肩。

        “那你可知，今日老夫人都给了什么考验？”

        襄荷疑惑，段长华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得道：“第一，明知我身子虚弱，却让人带我在松寿堂内绕圈子，是在看我浮躁与否，更是看我够不够听话，若我见到她时有一丝不耐，就会提前被赶回来了。”

        段长华见襄荷瞪大了眼，接着说：“第二，诗表姐也说平时午膳只是四菜一汤，今日山珍海味，用鼻子想也不可能是为了安抚我，我想她大概是想看看我的眼界，和能不能抵抗诱惑。”

        襄荷一脸若有所思，段长华唇角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最后，念书是为了告诉她，我愿意为她所用。”

        襄荷思考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不应该再考验您是否聪慧吗？”

        段长华扬眉轻笑，眼中的凉薄却能滴出水来：“一把刀只要会听话，能隐忍，够忠诚不就够了吗？”

        另一边，段长华走后，老夫人冷不丁的开口问：“歌诗你觉得长华如何？”

        若歌诗放下笔，坐到榻边的脚踏上，想了想开口道：“长华并不像其他姐妹那样从小锦衣玉食，下人环伺，也不像别的大家小姐那样自认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她真诚待人，温柔又心细，不说以前只说现在，她骨子里又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坚韧，让我喜欢得紧！您和她接触的深了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边说边看着老夫人的神色，虽说她句句好话，但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和段长华接触后才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四表妹实际上比光鲜的段长安，清冷的段亭幽都要可爱得多。

        老夫人佯作嗔怒的点了点若歌诗的鼻头：“你这丫头，瞧瞧这一句句的，你是收了她的贿赂了吧？”

        若歌诗拉住老夫人的手，侧头靠在老夫人的手背上，无辜的笑着：“老夫人冤枉啊！我是看大表姐二表姐她们都不常陪着您，如果长华常来松寿堂还能给您解解闷儿，何乐而不为呢？”

        “我看是你这丫头想解闷儿吧，还拿我当挡箭牌！”老夫人一语道破若歌诗的“企图”，随后淡淡的道：“不过，你也大了，有些什么女儿家的心里话也不好意思跟我这老太婆说，有个伴也好。”

        “这么说您是愿意接受长华啦！”若歌诗在老夫人脚边，仰着头眼神亮晶晶的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看着她好笑的说道：“还说什么为我好呢，看看，原形毕露了吧！”

        若歌诗深知老夫人的脾性，看上去虽然严肃其实仁慈得很，否则，她今天也不能站在老夫人身边了。

        老夫人让若歌诗回去写字，靠回榻上不再言语，又是一番苦思，段长华其人，沉稳从容，会隐藏自己的野心，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懂得迂回行事，尤其善于隐忍，但这把刀的优势明显，缺陷也很明显：她是一把失了刀鞘的双刃刀，她的所有沉稳、从容、隐藏、控制、迂回全部源自于她的隐忍，现在遗失了刀鞘的她，已经被深渊染成黑色，心中充斥着仇恨，哪怕一瞬的疏忽便会自我毁灭，甚至弑主。

        自己老迈的躯壳能够控制得住她这把刀吗？而她又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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