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过往篇
许棋抱着梅园园主赠她的干梅花上了马车,抬手向北宁城新认识的友人挥别。
几日的大雪,水路是走不了了,只能坐马车走官道。
来时坐船,小侯爷吐得昏天暗地,回去时坐马车,许棋被颠得泛起不适,走了半日就忍不住吐了。
沈初静看着许棋惨白的脸色,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叶修远的声音从另一马车上传来,说着小侯爷与许棋真是亲兄妹,一个晕船一个晕车,他们从来时耳边便没有清净过。来回皆顾着两人,这一路的风景倒是没有欣赏到。
林景安笑着喊了一声小侯爷与许棋,骂他们真厉害,一个吐在他的大船上,一个吐在他的马车上,回去定要去侯府寻个赔偿。
几人嬉嬉闹闹地揶揄着小侯爷和许棋。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估错了时辰,被拦在城门外。
几人下了马车,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又看着与他们一样进不去城的人,一脸茫然。
驱着马车停靠在城外的空地上,给了三个马夫一点银子去租马车房,打算明日再进城。
许棋摸着自己的钱袋,看着马夫递给马车队的店主几块碎银子。她心里再次感叹自己真穷,连马车都租不起。
冬月的白日寒冷,夜晚更是寒意侵骨。
许棋抱着布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沈初静拉着她慢慢靠近秦秋濯,三人抱团取暖。
马车房外传来声音,秦秋濯看了两人一眼,披着被子爬过去,小心地打开门,回来时带着更大的布衾。
许棋被门开时刮进来的风冻得发抖,她与沈初静谈天说地,秦秋濯在旁听,一夜未眠。
清晨,顾元敬敲了她们的车门。
许棋探出头来,“顾师兄,马上好。”
众人皆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寒夜太冷了,便是添了几床布衾都暖和不了。
林景安走过来,一脸痛心道:“这马车店比我经营的铺子还要赚钱,要了差不多十两银子。”
许棋被吓得清醒过来,难以置信道:“不是几两吗?怎会这么贵?”
“马车与布衾是分开算的,昨夜又添了几床布衾,真是坑人啊。”
许棋感叹着还好师兄师姐跟着一起来了,不然以她的钱财怕是要困在路上,回不去了。她又看着林景安痛失银两的模样,伸手抓紧了自己的钱袋。
众人一夜未曾休息,进了城就寻找客栈,打算休整一番,明日再启程。
回到京都,几人各自回府,数日不见人影。
几日后,许棋捧着手炉进宫拜见皇后。
凤仪殿碳火烧得很足,她踏进去没多久就想脱下外袍。
皇后起身拦住她,将小皇子的手递到她手里,小皇子依旧懵懵懂懂,看着她便扑了上去。
许棋掰着糕点喂给小皇子,小皇子抓着她的手吃着,小舌头一伸一伸地,乖巧可爱。
碳火烧得整座殿很热,可小皇子的手很冷,她握着小皇子的手搓了搓,小皇子以为是在和他玩,也搓了搓许棋的手。
蹲下来与小皇子对视,问道:“小希询,我是谁啊?”
小皇子的小手摸上她的脸,奶声奶气地对着她道:“姑姑,姑姑……”
小皇子围着许棋转来转去,许棋假意抓他,逗得他又跑又笑。
宫女走进来,道了一声,安充媛求见,现下在殿外侯着。
皇帝后宫不过几人,安充媛是披芳殿的主位,是除皇后以外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子了。
朝廷官员劝谏皇帝选秀,皆被皇帝以先帝仙去,深感悲痛为由驳回。后宫的嫔妃皆是太子府的旧人,家世不高,封的位分也不高。
许棋曾在太子府见过这位安充媛几面,是个冷清的人,不会轻易求见。
皇后刚出殿,怕是有一段时间才能归来。殿外寒风刺骨,许棋怕她伤身子便让宫女请了进来。
安充媛跟着宫女入内,向许棋道了几句话,坐了一会便离开了,也不提为什么事前来的。
许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抱着小皇子皱起眉,许久才被小皇子的叫声唤回了神。
与皇后一同用过午膳时,她就道出安嫔来过凤仪殿的事,皇后摇了摇头,让她不用过问此事了。
许棋只好作罢,又陪着小皇子玩一会,然后去了慈宁殿,给太后请安。
太后依旧如故,与她讲了几句话,赏赐了些饰品就让她离开了。
冬月廿八,小寒。
许棋穿着厚实的衣袍艰难地上了马车,打开竹箱看着齐全的东西,伸出手指戳了戳。
小侯爷坐在对面,捧着手炉直发抖。
到了书院,两人直奔老先生的斋舍。许棋拿出梅园园主赠予她的特制的干花递给老先生。
老先生年少时也曾如梅园园主走南闯北,喜爱收集奇异的东西。
这干花是梅园园主独特的制作工艺所得,与平日所见的不同。
许棋今日特地来此送给老先生,顺便送小侯爷回到以前的学堂。
自冬月归来后,许棋与沈初静便不在书院学文练武了,而是在府邸受嬷嬷教导,学些女子功课,
秦秋濯从老院长手里接管了书院的小事务,林景安早早被他父亲看管着接手了林家铺子的生意,叶修远跟随叶老将军在城外军营苦练枪法,小侯爷、师既明、顾元敬、孙子卿尚在书院寒窗苦读,打算走科举路。
如今的知足斋除了老先生就只有书童,很是清净。
老先生看着许棋递给他的一小盒干梅花,拿起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
许棋看着他拿着那朵梅花摆弄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小瓷瓶。小瓷瓶里的雪早已化成了冰水与冰渣,没有了最初的样子。
老先生嘲笑许棋笨,想把青州的雪带到京都来。气得许棋一把抢过梅花,抱着怀里,背向老先生。老先生一瞧真生气,把案桌上的剑谱找出来,起身走到许棋面前,将剑谱放在她眼前。
许棋接过剑谱,激动道:“新剑谱,是要给我的吗?”
老先生笑着点头。
两人在屋内,一个赏梅花,一个看剑谱。
腊月初二,许棋独自在侯府太无聊,拉着沈初静来到叶府找叶婉玩。
许棋绣着竹子,转头问道:“将军?什么将军?我怎么不知道?”
叶婉道:“打了胜战的大将军,肃亲王。”
沈初静将自己绣完的手帕放在桌上,看了两人一眼,道:“先帝的三皇子,当今皇帝的三皇弟,肃亲王,也是此战的主帅。这战在冬月之前便胜了,只不过因公务被拖到如今才归京。”
叶婉疑惑道:“先帝的三皇子?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会上战场?我哥哥曾与我说过在城外军营见过几位皇子,唯独这位,从未提过。”
沈初静拿起一枝白色桔梗花,剪了几朵小花,又挑了一朵茉莉花,折了几片叶子,一起插入花瓶,摆了摆位置。
她欣赏着自己的插花,回道:“这位是常年不出面,但体弱多病什么的是乱传的。”
许棋又问道:“那肃王何时出征的?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是从我外祖父那里听到的,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说出去。至于何时出征的,我倒是不记得了,那时我知道戚师兄不回书院了正伤心着,哪有心情记这种事。”
沈初静抬手扶着额头,对着许棋眨了眨眼睛。
许棋回眨,将手中未绣好的绣品扔到石桌上,随意地拿起了花枝插入花瓶。
腊月本是踏雪寻诗的时节,奈何许棋不会作诗,京都不曾积雪。如今三人几乎日日于叶府刺绣插花打发时间。
腊月十五,小侯爷从书院归来,带来了老先生给许棋的新剑谱。
次日,许棋再次进宫。凤仪殿皇帝一家三口正在玩闹,她进入便被皇帝召过来,“大哥。”
皇帝起身道:“阿棋越发的懒了,近来不怎么入宫了,再这样希询与你不亲了。”
许棋不信,站在那里,唤着小皇子。
“不会,希询过来,姑姑抱。”
正在玩布老虎的小皇子扔下手中的玩物,跑向许棋,扑进她的怀里,乖巧地叫着姑姑。
皇帝笑着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正在为小皇子选小斗篷,招手让许棋把小皇子牵过来,将斗篷往他身上一套。
小皇子不乐意了,一个使劲把斗篷拽下来。
皇后用指腹轻轻地点了点小皇子的额头,把地上的红色小斗篷捡起,又拿了一件黄色的,对着小皇子晃了晃。小皇子直摇头,指着许棋身上的衣袍。
皇后看着许棋身上丁香色的衣袍,又看向抱着许棋的小皇子,好笑道:“没有这般颜色的斗篷,小希询先穿上这件黄色斗篷,过几日再与姑姑穿一样的。”
皇帝瞧着不配合的小皇子,尤其是一张小脸摆出不情愿的模样,走上前拿过皇后手中的斗篷,压着他乱动的小身子直接披上斗篷,系好挂绳,戴上小帽子。
小皇子挣开束缚,直接扒在许棋身上。
“性子真倔。”
皇后点头,望着包裹成球的两人拥抱在一起,着实滑稽,忍不住掩面而笑。
用过膳食,许棋向皇后谈了近来的趣事,又讲了小侯爷如今的状况。
小皇子进来时,侍女在帮许棋重新梳妆打扮。小皇子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许棋新换的衣袍,又低头看了自己的,跺了跺脚,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
他一只小手指着许棋的衣袍,另一只小手指向殿外,道:“一……一样的,姑姑,雪,白色的雪,走,去看雪。”
皇后走近小皇子,摆正他歪了的头帽,道:“等姑姑梳妆打扮好,再陪你去看雪。”
小皇子举着斗篷的衣角,摇头道:“我……姑姑一个色的,是我陪姑姑看雪,姑姑喜欢雪,我陪姑姑喜欢。”
小皇子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着,看着铜镜里的姑姑,头上插满了饰品,瞥见铜镜里面的自己,咧嘴大笑。
许棋打扮完,抱着小皇子,走向后苑。
“姑姑,变好看了,像母后戴花花在头上。”
“谢谢希询夸姑姑。”
小皇子眨眨眼,伸手摸向许棋的脸。
皇宫后苑的树枝压上了白雪,她抬手顺着枝条捋下雪,捏成小球递给小皇子。
小皇子双手捧着接过小雪球,被冷到了,一下子松开了手,雪球砸在地上散开了。他抬头看着许棋,指着坏了的雪球,小手摊开。
许棋搓了搓他的小手,牵着他去往深处。
雪还在下,也在化。
小皇子悠悠地走入殿内,右手拎着小篮子,里面装的都是小雪球,左手藏在许棋的衣袍里,牵着她的手。
皇后看着小皇子的小篮子滴答下来的水,又看着他身后的水迹,起身走到小皇子身前。
小皇子高高地抬起篮子,兴奋道:“母后看,雪球,姑姑给皇儿做的。”
皇后接过篮子,夸赞了小皇子几句。
等暖和了身子,小皇子又拉着许棋玩闹起来,在殿内躲藏好,等着许棋来寻。
临走时,小皇子站在殿门,小手举起朝着她挥动,大声道:“姑姑,明日再来。”
许棋笑着点头,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听着外面的叫卖声,许棋下了马车,走了一段路,买了一些吃食。
回到侯府便听到正厅里传来了沈初静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黑的天,踏入正厅。
“我在外面便听见了你的声音,这般时候还来寻我做什么?”
沈初静起身接过许棋手里的东西,道:“若非不是为了你,不然这么晚我一个弱女子怎会出府。”
许棋打量着她,想着她身上不知何处藏着的暗器,不敢反驳道:“何事?”
“大将军的事,我听外祖父说再过两三日,那个将军便能抵达京都了,你可要我陪你一同在朱雀大街上一睹芳容?”
许棋用力地点了点头,拉着沈初静到后院,一个劲地劝说沈初静今晚留在侯府。
沈初静想了想便派人去府里送信,留了下来。
“棋儿啊,你这发饰真不错,谁给你梳妆打扮的?还未见你如此精心装扮过,平日着的多是着男装与青衫,便是着女装也只插素雅的簪子。”
许棋闻言,想起自己头上戴着的饰品,向后伸手揉了脖子,回道:“皇后殿内的梳头宫女,着实重,你帮我拿下来吧。”
沈初静站到许棋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将她头上的花簪子一一取下。
头一下子轻了的许棋扭了扭脖子,向后仰着看向沈初静,谁知沈初静一只手直接拍了下来,贴在她的脸上。她一把扯开沈初静的手,瞪了一眼。
深夜,两人躺在榻上聊起了那个即将凯旋归来的将军。
先帝的几位皇子模样都算得上俊美,这位三皇子,如今的肃亲王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能当上将军的人可能会像叶老将军一般高大威猛,也可能会像沈初静的外祖父赵老将军一般足智多谋。
至于品行,皇帝的兄弟是从皇子学府里受教导的,应该不会太差。
许棋将自己的想法道给沈初静听。
沈初静却觉得肃亲王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不会像她外祖父是个成精的老狐狸。讲到外祖父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是如何艰难地娶到母亲的,笑着跟许棋道出。
许棋心里也觉得沈初静的祖父与父亲都是能人,因为娶的都是赵家嫡女。
聊着聊着便睡了过去。
清晨,许棋坐在铜镜前,沈初静娴熟地为她描眉施粉,选了几个素雅的花饰插入,看了看打扮好的许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谷雨亭内闲聊起京都最近发生的趣事,又谈起书院。
用过午膳,沈初静就离开了,许棋也进了宫。
腊月二十,帝后站在城墙上,满城百姓守在大街边。
许棋五人一同来到街道上,涌入百姓的队伍里。小侯爷、林景安一个不留神被挤到了后面,叶修远更是不见了踪影,许棋与沈初静紧紧地牵着手,生怕被挤散。
许棋拉着沈初静朝着城门挤去。
两名少女,一身雪青色斗篷,一身朱红色斗篷在人群中前行着,格外显眼。
百姓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又瞬间高涨,声音更甚之前。
许棋抬头向城门望去。
少年端坐在马背,身披月白色的斗篷,右手握着马鞭,面向全城的百姓淡笑。
她的眼睛紧随着少年的身影。
深枣色的马从她面前走过,垂落的斗篷上有着云纹,银丝。
她看向少年的侧脸。
好看。
少年骑着马轻轻越过,驶向前方,她看着少年的背影脱口而出,小将军。
似有感应,少年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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