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过往篇
许棋一把将包裹扔上马车,自己也利索地上了马车,一不小心碰到了左臂,疼得脸色狰狞。
苏正则急道:“怎么了?”
许棋指着左臂,开口道:“几日前与叶师兄练武时不小心伤到了,刚刚又扯到了。”
苏正则蹙眉,担忧地看着许棋的左臂。
“没有大碍,练武受伤很正常啊,又不是第一次,不过真的好疼。”
说完,便拉过包裹打开,笑道:“大将军,这些是不同的鱼食,今日我们一定能满载而归。”
苏正则瞅着那一大包鱼食,又看着激动的许棋,不想打击她。
城外的小河是丹阳河的分支,很是清澈,河面上飘着冒尖的河草,河草的周围游着许多小黑鱼,时不时吐个泡泡。
许棋安好小马扎,接过黏上鱼食的鱼竿,拉直鱼线,盯着水流中不动的石头,右手甩动鱼竿,左手松开鱼线,看着鱼线稳稳地落入水中。
苏正则也将鱼竿抛了出去,两人坐在马扎上,静静地等待。
一段时间后,许棋看着苏正则将鱼钩上的鱼扯下来放入桶里,又看了看自己一条鱼都没有的桶。
苏正则已经钓上三条鱼了,一条大的两条小的,她什么也没有钓上。
又过了半晌,许棋收起鱼竿,换了种鱼食,再一次用力地抛出鱼竿。
苏正则钓上来第四条鱼,看着许棋道:“先用膳吧,一会再钓,申时回城。”
许棋架好鱼竿,接过食盒。
“是杏仁酪,好久没有吃到了,侯府那老师傅说走就走,要不你把王府的糕点师傅给我吧。”她偏头看着苏正则。
“糕点师傅还没有成亲,看上了一个来王府送货的女子,正在思考怎么娶上她。”
“送货,什么货?”
“送开心的。”
许棋吐了吐舌头,一不相信地看了眼苏正则,转头吃起杏仁酪。
天色渐晚,她闷闷不乐地靠着马车壁,今日她只钓上了一条小鱼,最后还死了。
“侯府谷雨亭的鱼儿们可喜欢这些鱼食了,这河里的鱼一点也不给面子。”
“明日若是无雨再来垂钓,记得伤口要好好上药。”
“知道了。”
话音一落,马车停了。
许棋缓缓踏下马车,对着探出头的苏正则摆手,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侯府。
走回小院,趴在美人榻上,歇息了一会,睁眼瞥见月琴搬了什么进来,定睛一看便知道是账本。她认命地爬了起来,走到案桌前,随手翻开一本浏览着,熟练地拿过算盘,拨动起来。
柳琴端着补汤放到桌上,看着恹恹欲睡的许棋走过来,为她揉揉肩膀,鼓励她坚持。
许棋无力地点点头,喝了几口汤。
房间里,蜡烛点亮,算盘拨动声再次响起。
外面突然下起小雨,滴滴哒哒地落下,又一会,雨变大了,噼里啪啦地砸下。风吹动着树,发出飒飒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房间里的灯也灭了,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也消失了。
天空晴朗,许棋躺在美人榻上,翻动着书页。
扬琴挑选着服饰,哭丧着脸道:“姑娘,我真不是很明白戴了面具还施粉黛,着劲装还选这种簪子,每次给姑娘花完妆,然后看着姑娘便戴上了面具,每次认真地挑选玉簪,然后看着姑娘配上了劲装,我真的很难受。姑娘能不能想想我的感受,我真的很伤心。”她转头看向许棋,一脸期盼。
“不能。”
许棋的目光落在扬琴身上,伸出手指摆了摆。
“姑娘今日不出府?”
许棋抬头看向门外,“现下太早,大将军要午后才有空闲。”
王府内,苏正则坐在案桌前,处理着军营事务。云翼走进书房,他抬头望了一眼。
“王爷,城外军营派人过来请王爷过去一趟。”
苏正则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他真是高估了自己,以为一夜可以处理完繁琐的事务,没成想今日军营又有事了,昨日答应许棋要去垂钓的事怕是不成了。
“军营的事务更重要啊,我没有关系的,你把溯风带着了,让它陪我就行,我还可以找叶师兄和甄大汉练武,不用担心我的。”
“我尽快处理好。”
到了军营,许棋向苏正则摆手,牵着溯风走向马场。
“小枣,今日只有你我。”
溯风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嘴里“咴咴”地叫着,等待着奔驰,似是在回应许棋。
许棋拍了拍马脖子,踩着马蹬,右脚蹬地,利落地坐上了马鞍。溯风感受到她坐稳了,“唰”的一下便飞奔起来,载着许棋奔跑在马场。
许棋的马技只能说是一般般,可溯风很厉害,还有灵性。
“小枣能不能慢些,我有点累了。”许棋被颠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出声。
溯风仰头嘶叫了一声,缓缓放慢脚步,走回马厩,低头吃起了草。
许棋轻轻地跳下来,盯着溯风吃草。她摸了摸趴下歇息的溯风,走到旁边的小屋,拿出青霜剑蹲在那片地上回忆着剑谱上的招式,执剑而起。
一招一式,重复比划着。
她不耐其烦地调整着走势,回想不对的地方,练着不熟的招式。
苏正则来时,她正安抚睡醒的溯风,见苏正则来了对着他展示了今日练剑的成果,一套动作下来,虽到达不了行云流水,但招式都练会了,没有一步出错。
回去的路上,许棋吃着糕点,偷偷地看了好几眼苏正则,被苏正则逮着,只是抬手挡住他的目光,又歪头道:“我去找叶师兄的时候,在营帐外不小心听到一些事……我不是故意听到。”她慌忙地摇着头,手也随着摆动。
“没有什么大事,小将军很值得信赖。”
许棋闻言,转头凑过去问道:“那凉州是不是真的缺粮?”
苏正则盯着她,她缩回去,低头躲避着。
“去年无存粮,今年收成怕是……过几日我需去扬州买粮。”
许棋听着苏正则说完,顺嘴又道:“那益州、凉州的军饷是不是也很缺?”
苏正则嘴角微扬,带着笑意看向许棋。许棋拍了拍嘴,朝着苏正则也笑两声,转头趴向马车壁,将脸藏了起来。
“军饷一直很缺,还是需要我去扬州买粮。”
许棋“哦”了一声,突然端正起来,“耶,你要去扬州?”
苏正则点了点头。
“那你好好干,为大哥解忧。这样子……我们要好久见不到了。”许棋皱了皱眉又道:“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苏正则轻叹一声。
入了城,经过墟市,香气渗入马车里。
许棋指着外面,期待问道:“你饿不饿?”
两人走在长街上,望着各色的吃食。
“这个荷花酥很好吃。”许棋转头不见人影,向后看,又走了过去,“酥黄独,你怎么不叫我?”
苏正则睨了许棋一眼,“好几声,听到了吗?”
许棋挠了挠头。
“明日我便来不了了,你好好待着侯府里,不要出府乱跑,若是想去军营,便派人喊云翼护着你去。过几日我去扬州不会带着他,你若是有什么事要办的,记得找他,他若是办不好,随你处罚。”
许棋点头,抬起拿着一堆吃食的手晃了一下,道:“好的,记得去帮我探望住持与小师父们,尤其是常青。”
苏正则抬手摆了摆,看着她进了门。
许棋拎着一包包吃食回到小院,叫来月琴她们,准备分些吃食给她们。
“沈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她放下吃食,便看见沈初静躺在美人榻上,走了过去。
沈初静坐了起来:“没事,在丰安街便瞥见你了,又望着你身边有了人,就来侯府等你了。”
“那是大将军,我才从城外军营回来。”
沈初静闻言道:“肃亲王,我的好师妹,你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胆子了,不讲规矩了,我跟在你们后面走了一段,看着你一路上都走在肃亲王前面,你的规矩呢?”
“说来是这样,不过平日喜欢走后面是不知道别人的身份,若是不小心犯了规矩,定要被说的。至于走在大将军前面,那是不经意的,反正大将军也不说我,没关系。”
沈初静愣住,看着只露出眼睛与下巴的许棋,问道:“你不把面具摘下来?”
许棋闻言,抬手将头后飘带松开,拿下面具。不小心碰歪了玉簪,头发散落下来。
沈初静拿着面具,摇头道:“被你影响的,我看这面具还感觉有点好看。”
“本来就好看,可惜面具要露眼睛,不然更好看。”
“需要有一双红血丝的大眼睛吗?”
许棋赞赏地看了沈初静,跑到她身后,拿起放在榻上的话本。
“你是不是又买了很多话本?”沈初静看着许棋疑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刚从内室看到的。”
许棋低头,想了想回道:“没有买很多,之前买的话本不适合我和大将军相处,我再看看别的话本有没有与我们像的,老先生说过不懂便好好学。”
沈初静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棋,不由笑道:“好好学?你在书院与老先生耍赖时可不是这样的,那背书可真难受,不过说到老先生,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有没有听闻知足斋要收新弟子的事?”
许棋放下话本,托着下巴道:“假的,老先生说过他被我们折腾得很累,近几年是不会再教人了,而且他如今盯着顾师兄他们,哪有空闲再教别人。”
“被我们?是你一个人吧。算了,不管这个了,明日林景安与叶修远要去书院,你能不能与大将军告个假,我们一同去?”
许棋摇头道:“不用跟他说了,明日直接来接我便好。”
马车驶入书院,许棋撑着伞走向知足斋。来时还是晴日,快到书院时天突然下起大雨。
四人收起伞,接过书童拿来的脸帕,擦拭着略湿的头发,低头盯着已然湿透的裤脚。
老先生下课时,四人已换上了干爽的衣衫。
老先生一如既往地问了他们的近况。
又一会,小侯爷与孙子卿匆匆赶来,两人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顾元敬与师既明待了一会也离开了,秦秋濯紧跟着也被叫走了。
林景安有些生气道:“好不容易四人一同来了,结果还是聚不起来,自上次于我新府一聚,便再也聚不齐九人了,平日两三人聚聚散散的,当真烦闷。”
沈初静赞同道:“便是不凑巧,我常来书院,与他们也聊不了几句,只身走一遍书院便回去了。”
许棋点点头,她前不久与沈初静一同来的书院,看完老先生,逛了一遍书院,就回去了。
叶修远插道:“我在军营训练,得不了几日的假,说来惭愧。”他起身对着老先生深鞠躬。
“老夫可不是讲那些繁文礼节的人,有心便好,别像许棋这丫头时不时折腾老夫一下。”
许棋不服气道:“老先生真是表里不一,我来了便嫌弃,我不来便挂念,小侯爷早就告诉我了。”
老先生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让她闭上嘴。
许棋偏头,神气地扬起下巴,丝毫不怕老先生会责骂她。
老先生又拍了她两下,转头与林景安、叶修远谈论时局。
“不去,太远了。”许棋狠狠地摇头,拒绝陪沈初静去书院后山,那里太远了,她不想动。
沈初静“哼”了一声,向老先生说了几句,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雨淋淋沥沥地落着,她把玩这飞刀,走在廊下。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知足斋西边,又消失在转角处。
沈初静瞥见人影有些疑惑,顾元敬他们现下在上课,不可能回来,林景安他们在老先生那里,这身形更不像是书童。
她想了想跟了上去,一路走进最西端,再往里走便是男子的住所。见状,她只能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一路想着那人影究竟是谁。
茶树更高了,茶叶更绿了。
沈初静走到自己种下的茶树,弯下身查看着树根,见没有茶虫便安心下来,绕着几株茶树走了一圈便离开了。
走在石阶上,转头又瞧见那黑衣人,她敛住气息,慢慢跟着那人走到一处,看着那人鬼鬼祟祟地在树下刨开一个坑,拿出一个黑盒子,起身时掉下一枚缺角的墨色玉佩,捡时露出了半边脸。
黑衣人离开。
沈初静大喘着气,慢慢地走上前,蹲下看着那玉佩掉落的地方,许久才站起来走回书院。
她没有回知足斋。
“师姐是不是早知道戚师兄的身份?”
沈初静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质问着秦秋濯,那声音实在算不上是质问,太轻了,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无力地吐出半句话,又累得说不下去,只能无力地喘着气。
秦秋濯走近沈初静,坐在她身旁,沉默着。
她刚安置好墨韵轩的新弟子,正打算回一趟文苑楼便去知足斋,一进门就看到沈初静,紧接着又听到沈初静的质问,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初静。
从戚江离离开书院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再无戚江离了。
两人隐于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天渐渐黑了,房间里没有点起蜡烛。
秦秋濯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沈初静,走了出去。
“沈师姐不舒服?我去看看。”
秦秋濯一把抓住要走的许棋,对着她摇头道:“着凉了,已经睡下了。”
许棋点点头,随着林景安他们上了马车,心中不安。
秦秋濯回到文苑楼,手里端着碗粥走进房间,看到依旧坐在那里的沈初静,沉默了一下道:“吃点东西吧?许师妹走前还忧心你。”
“我想一个人待着……”沈初静沙哑地讲了一句,想劝师姐不必担心的话怎么也讲出来,只能在黑暗中摇头。
她听着关门的声响,看到了门外的亮光,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一个是自少时便喜欢的人,念了数年。
一个是如同亲人般的妹妹,伴她数年。
往事重回眼中。
青州的大雪积了又化,化了又积。她与许棋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被顽劣的许棋一把扯下来,摔进雪地,躺在上面看着晴朗的天空又飘起细雪,她们一同躺在雪地里打滚玩闹过。
京都西郊的路太难走,她一不小心崴了脚,趴在许棋身上,她有些重,可瘦弱的肩膀稳当地将她背起。淋淋沥沥地小雨落下,她们一路谈笑到了沈府,许棋怕小侯爷担忧不肯留下,只记得大雨滂沱,许棋的身影入了雨帘,消失在眼中。
那一年,祖母终是没有挺过来,在蝉鸣不绝的深晚离去,她大病一场。许棋从书院赶来,陪她度过数夜。那时候的她沉浸在悲伤之中,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身旁有人在讲话,喋喋不休的,陪着她度过最痛的时日。
……
无人有错。
她怪不了许棋。
最希望她能与戚师兄在一起的是许棋。
她怪不了戚师兄。
这世上并无戚江离。
那枚缺角的玉佩是她见戚师兄最后一面时不小心磕坏的,亦绝了她与戚师兄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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