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八月桂花香满院，秋风一夜送微凉。

        自祁钰进宫，贤妃已有多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每遇秋雨绵绵之日凭栏而望时，难免思子心切，更加感伤。

        好在随身的侍女，素知她甚是喜爱观赏这秋月似水的美景，便差人早早的将中秋节赏月时用的红灯笼，挂满枝头与房檐，以解贤妃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贤妃的屋外有一颗多年的桂树，是祁钰出生那年皇上亲手种下的，时值八月，正是桂子飘香的季节，甜雅的香气幽幽然然的从窗棂飘进贤妃的屋内。

        随着花香望向窗外，回廊下、拐角处皆摆满了洁白如雪的茶花、万紫千红的月季和那宛若嫣然一笑美人来的秋海棠。

        贤妃夜月之下，每每弹琴弹的疲乏了，就会抬头望向窗外，看到这红色的灯笼与嫣然美丽的花朵，在大片绿色枝叶的掩映下，越发显得暖如美人心、艳如美人颜，便会莞尔一笑，自是喜不自禁。

        贤妃府里虽秋景甚美，却因少了孩子们日常的读书声和玩闹时的嬉笑声，显得十分的幽静和冷清。

        而此时的宫墙之内，正由太后亲自主理八月节的拜月大礼和祁钰的诞辰筵宴，自是分外隆重和热闹的。

        祁钰的生辰距中秋节仅有两日，他每年的生辰之时，也是举国上下稻谷飘香、穰穰满家的季节。

        皇权之家尤为重视五谷丰登和国泰民安，所以祁钰生在这么喜庆的时节里自是备受宗室里长辈的喜爱，尤其是当朝太后，对这个出生自带团圆和丰收之意的皇孙更是宠爱无比。

        虽然八月里，整个皇宫的热闹和忙碌有一半是围绕祁钰的，而他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依然每日安静的读书、弹琴、练剑、书画，偶尔陪母后和两个姐姐下下棋，或是跟兄长排兵对阵，日子过得并无半点浮躁。

        祁钰生辰那日，一早便收到母亲自宫外差人送来的贺信，随信而致的还有一个香囊、一个食盒和一盏做功画功都甚为精巧的天灯。

        信自然是母亲贤妃写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儿子满满的思念，香囊一看便知也是母亲的手艺。祁钰虽生于帝王之家，日常所用皆为贡中精品，但所配香囊仅用母亲绣制的，因此每年生辰，都会收到来自母亲的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

        他打开食盒，见里面躺着一个大若银盘的月饼，旁边还有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油而不腻，香而不呛，酥而不散，读书饿肚子之时的最佳糕点。”

        看字迹，竟似自己亲笔书写的，他会心一笑，知是蓝儿家里做的南京口味的月饼，这是送来让自己尝尝鲜的。于是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皮似桃酥、内馅儿软糯，竟真的酥脆松香、甜美可口。

        这硕大的月饼，好似有一股特殊的魅力，虽是将酥甜吃进嘴里，却好似在心上开出如蜜般香甜的花朵，让人顿生欢喜。

        祁钰尝了块月饼后，又将那盏天灯拿起，见上面画着一位贵俊的公子正在教一个娇憨的女孩弹琴，两人神态翩然，甚是清雅，隔着画面都能感受到琴声悠扬、意境空幽。

        天灯的画面上还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天灯祈愿，祝君永安！”祁钰的嘴角泛起深深的笑意，他转身于案前提笔给母亲写了回函，然后将回函和书案上那本手抄了多日的《诗经》选集一并放入食盒中，打发入宫送信的侍者将其带回府中。

        贤妃多日不见儿子，自是分外想念，今日收到祁钰的回信，甚感欣慰。

        祁钰在信中写到：“父皇已为皇兄与儿臣寻得新任教习先生，乃是博学聪毅之人，中秋节后便择吉日于宫中拜师，行过拜师之礼后依然于府中学习。归期在即，无需过于挂念。”贤妃看到“归期在即”四个字，瞬觉心安！

        贤妃按照祁钰在信中交代的：将家中书房里的《兵法》一书交于杭聚，将自己手抄的《诗经》和嬷嬷亲手缝制的拜月新衣、花鞋交于蓝儿。

        除此以外，贤妃又为杭家准备了大捆的窗户纸、宫里酿的桂花酒和火红的鸡冠花，中秋节这日吃过早膳，便差人早早将这些中秋贺礼送到了杭府。

        贤妃府的管家婆子将这些贺礼送到杭府时，见杭妇人正带着蓝儿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上前行过拜见礼后，便将祁钰的嬷嬷亲手为蓝儿缝制的新衣和花鞋小心翼翼的捧入杭夫人怀中。

        管家婆子说到：“我们二公子的嬷嬷分外感谢蓝儿小姐给修复的翡翠镯子，又得知杭妇人一家在南京多年，想必也入乡随俗跟着过了很多年的女儿节，自是遵守南京城里女子拜月祈平安的俗规。因此特意给蓝儿小姐备了套淡青色的曲水如意云罗裙和珠绣花鞋，可于拜月礼时穿上，定能讨月神的喜欢，求得家人的平安康泰！”

        杭妇人接过这花色浅淡雅致的云罗裙和做工极其精巧的珠绣花鞋，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管家婆子接着说到：“这两本书分别是我们二公子特意给杭公子寻的《兵法》和他亲为蓝儿小姐手抄的《诗经》。”

        蓝儿上前接过书，小心的揽入怀中，向贤妃府的管家婆子深深的行了个谢礼。

        那婆子揽了下行礼的蓝儿，笑着继续说到：“小姐先别行谢礼，这些都是我们二公子和嬷嬷的心意，还有我们夫人的心意没表达完呢！我们北方中秋过后天气渐凉，因此有糊窗户的习俗，据说中秋午时糊窗户，能把暖阳糊在屋里，一冬不冷。我们夫人怕你们家初入京城还不了解北方的气候，因此特意让搬来些窗户纸，趁午间太阳好的时候把窗户糊上，天凉之时才不会在夜里冻着。还有些桂花酒和鸡冠花，都是中秋团圆夜里必备的，还望杭妇人和蓝儿小姐一并笑纳。”

        杭夫人见邻居府里那位未曾谋面的夫人，竟将邻居间的中秋贺礼安排的如此妥帖且心细，心里满是感动和温暖。

        于是对这位管家婆子说到：“我们杭家在北京城里原本没有一个亲戚，可如今跟府上做了邻居，竟得了这么多的关照，心中不胜感激！我做了些江浙口味的小菜，都是二公子母亲家乡的味道，一会儿出锅了就让蓝儿代我送些过去，还望您家夫人别嫌弃。”

        又唠了几句家常后，贤妃府的管家婆子便回府张罗过节的事宜了

        午后，蓝儿梳妆完毕，换上云罗裙和珠绣花鞋，由家里的嬷嬷跟着，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敲响了贤妃府的角门。

        她们先被开门的婆子带到正院入口处，随即由管家婆子前来迎接，又转了两处院子和回廊后才到了贤妃的寝院。

        这是蓝儿第一次走进北京城亲贵人家的府邸，几进的院落，与自己出生和成长的江浙庭院是完全不同的格局。

        江南庭院大都书斋隽雅，院子里亭台楼阁，奇石与林木迂回曲折，一步一景。而北方院落则工整对称、几出几进，虽不精巧别致，却分外恢弘大气。

        贤妃正于榻上自己跟自己博弈，透过窗棂远远瞧见一个着淡青色的曲水如意云罗裙的女孩翩然而至，便知道是蓝儿来了。

        她经常听祁钰提起蓝儿，只说她聪慧好学、悟性超群，绘画、弹琴和女功，样样出类拔萃、造诣极高，却从未提起过她长相。

        今日见蓝儿由远及近步入厅堂，步态端庄稳健，竟似皇亲贵胄家的女孩般仪态万千、和贵高雅。

        待蓝儿走进向自己行礼之时，却见她肤如羊脂玉、秀眉朱唇、眼若星辰。虽称不上是五官绝美，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贤妃将行礼的蓝儿扶起，笑着说到：“常听钰儿提起你，只道是匠人之后，女功卓绝。今日得见，才发现小小年纪已是美貌惊人。”

        蓝儿起身，缓缓望向贤妃，却好似看到了长大的祁钰着了女装立于眼前，不仅瞬间觉得贤妃甚是亲切，还觉得祁钰若是个女子，想必也如他母亲一般，定是倾城倾国之姿。

        蓝儿由嬷嬷手中接过食盒放于桌上，向贤妃说到：“蓝儿还小，日常里也调皮，今日是穿了这边府里的嬷嬷给做的新衣，才勉强有了几分女孩儿的样子。今日得见夫人，才知祁钰哥哥为何能生的皎如玉树临风前了，原是随了母亲的倾城倾国之姿。”

        祁钰总说蓝儿未曾读过什么书，平日里贪玩也总把自己弄的像个煤猴儿。可贤妃听了蓝儿几句简短的话，觉得这女孩子虽只有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已显露出极高的才情和处事之道，完全不似自己儿子口中的懵猴。

        贤妃看着蓝儿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顿时阵阵香味飘来，又见她将三层食盒逐个摆在桌上，然后说到：“听祁钰哥哥说夫人的家乡在南京，想必会喜欢这桂花蜜汁藕、清炖鸡孚和清雅甘醇的雨花茶。都是些家乡特色，夫人尝尝看还可口吗？”

        贤妃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桂花蜜汁藕，又尝了一口清炖鸡孚，并未说出话来，只觉眼中几颗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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