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隐秘的对峙
举行完订婚仪式，宾客们纷纷被引到正厅用餐。里苏特伸出手想牵着我，但我在人群末尾看到了乔鲁诺的身影，便对里苏特说：
“你们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和他交代。”
里苏特盯着我约莫三秒，直到就算我看过再多次也会被他那双黑巩膜的眸子看到发怵的程度时，他终于表态了。
“快去快回。”
总感觉他不是特别情愿明明我也是要办公事，我只是想把乔鲁诺看得更清楚些。
不然我总觉得，和他相处犹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就算他对我很好，他目前对组织忠心耿耿，但我不能肯定，有多少是他的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
“放心吧，我会的。”我拍拍他的手，随后走向乔鲁诺。
乔鲁诺像是意识到我的靠近，只见他脚步放缓，脸微侧过来。
“乔鲁诺。”我没跟他拐弯，走到他旁边，直截了当地试探他，“我们两个也许应该谈谈，你觉得呢？”
“我还以为会再过段时间。”他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沾染了阳光的璀璨，遮掩翡翠色的心事。
“什么叫，”我的声音冷了不少，“——再过段时间？”
“所以你的理解是？”乔鲁诺面对我的逼问，反而轻笑起来，就像是胜券在握的上位者，他不怕外界的一切影响，他始终能坚持内心的意愿。
“再过段时间，要么是你在筹划什么事情，要么
是你的某些情绪被我注意到了。”我颇为认真地分析。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之前是没有用问句回答问句这个习惯的。”我眯了眯眼，试图进一步剖析他的内心，“除非你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或者说不愿意。”
我很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那样的话在大局上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一切都会平稳运行——至少在里苏特的能力范围内。
但是，如果不是的话
我不自觉攥紧了手，手心已然开始冒出细汗。
“那么我就直说了，”乔鲁诺望着我，幽绿的眼珠子像是要把我吸进漩涡去，“我不能完全信任暗杀组。”
“我早该料到。”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和暗杀组成为了最亲的一家人，我不太能听到这话而无动于衷，于是态度也不受控制地强硬了不少，“但是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做太出格的事。”
“出格？”乔鲁诺的语调就像在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真是说笑了，黑手党哪有出不出格的说法？”
“我的意思是，里苏特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一定保证让他做到。”
“但愿如此。”乔鲁诺似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这个组织里，除了我所在的小队，我只信任你一人。”
换句话说，他连自己的老板，连组织的其他干部都不信任。
所以他加入这个组织是干什么呢？仅仅因为是和布加拉提熟悉，或者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不信任里苏特，所以他可能会有所行动？
“乔鲁诺，万事不要做得过火。”沉默片刻后，我长叹一声，“里苏特不希望有不忠心的属下。”
“我期待看着未来的热情如何。”
“那就先这样，时间不早了，你还是赶快进去和布加拉提他们一起用餐吧。”我清了清嗓子，转身准备走，却因为这一番心理博弈导致有些疲倦，心神恍惚还在思考怎么应对，脚下一个没注意差点摔倒。
“小心。”是他紧跟着我，一双手将我牢牢扶住。
我抬头看他，碧绿的眼珠里是真切的关怀，眉头微微蹙着，唇瓣紧抿，不由带上几分严肃。
所以，面对能拿出这个态度对我的他，我又怎么会不信任呢？
“没事，没事。”我像是对他说的。
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谢谢。”他忽然俯身到我耳边，轻轻吐出这两个没头没尾的字。
乔鲁诺呼出的温热气体拂过我耳畔，弄得我有些难以自适，我借站稳的瞬间也转过了身，巧妙地和他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不会告诉里苏特你今天的话，”我对他说，“但是你自己也要注意把握分寸，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好，”乔鲁诺松开了双手，又回到了平时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深不见底的模样，“我听你的。”
我急急奔赴餐厅，同时心里也沉重了不少。
总感觉，从这一刻起，我和乔鲁诺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但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这种事要是不闻不问放着，以后等到覆水难收才是为时已晚。尽早知道他的心思，就能尽早想出对策。
虽然，这份透露给我的心思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他真的仅仅是不信任暗杀组吗？
那么他对我的态度呢？
“老师！”特里休看见我在随便逛，招手喊我去他们那里。
“嗨！”纳兰迦狼吞虎咽之余还不忘扭头跟我打个招呼。
“纳兰迦，餐桌礼仪！”福葛在旁边小幅度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道。
“没事没事，纳兰迦吃得开心说明我们菜准备得还不错。”我拍了拍他们的肩，“大家都不用拘束，慢用啊。”
“刚才”布加拉提幽蓝的双眸盯着我，欲言又止。
他大概是注意到乔鲁诺的事了？
“无事发生。”我小声回应道，一笔带过这个话题，“说起来，米斯达去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他啊。”
“我们刚才在出席前先去解决了一个事情，”福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米斯达就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大概是去庭院里冷静去了。”
“行，那我去看看他。”反正这个时候我也不饿，就干脆关心关心同伴去庭院里了。
“——是你！”米斯达听到我细微的脚步声，猛地转过头，看到是我时，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原本暗淡的颜色被光亮驱赶了几分。
他站在蔷薇丛中，手指无意侍弄着滴水的花瓣，像是在欣赏鲜艳的花朵，又像是在若有所思。
这和平时的米斯达不太一样。
“是我，怎么啦？”我凑上去笑嘻嘻地问，“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吃饭啊？”
“哦哦，我马上去。”他似乎是有些慌慌张张的，想要和我说什么，却又因为我的提问而将话吞咽回了喉咙。
“心情不好吗？”
“也不是啦，就是”他犹豫了一瞬，“你能用你的替身来试一下布加拉提吗？”
“为什么？”这下我迷惑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
“因为我遇到了【滚石】。”
“滚石？那是什么？”
“上面预示着人的命运”米斯达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不符合他平时大咧咧性格的严肃表情，并稍稍冷静地給我概述了滚石的能力，“我认为我做到了改变，但是我不确定如果你能用行你的能力看一下布加拉提的未来的话，就更棒啦！”
“你——真的要预知吗？”
在米斯达难得地稍微舒展开他紧蹙的眉头之际，我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之前为了帮助里苏特他们对抗命运，我果断地决定预知未来，但是当现在我再来思考，却有点汗涔涔的悚然。
比如说，如果我预知到他们真的会失败、会死，那时我会有如何的心情？我又会如何应对？
想来还挺佩服当初那个飞蛾扑火、一腔孤勇的自己。
但是现在
面对米斯达的请求，面对他的担忧，我犹豫了。
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帮助布加拉提，相反的，是我也很害怕看到他的命运有偏差。
因为就连此刻的我，面对已经扭转的暗杀组的命运，仍然有种身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如果说，米斯达口中那个“滚石”真的能预知人的命运，那就和我的能力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我只能预知，滚石却给了人选择的权利——
是选择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容赴死；还是选择和命运放手一搏，坚信“谋事在人”？
在我看来，这两种选择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结果却截然相反：一个结局已定，一个有待实践。
若是尝试过也无法改变，那时的人又会以什么态度面对白茫茫的徒然呢？
我突然想起鲁迅先生在《呐喊》中写过的一段话：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就算徒然，也是挣扎之后的徒然。
你决不能说它没有意义。
“好，我们去找布加拉提，只要他愿意，我就给他预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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