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人的线索（一）
三年未见，朝宁风采更甚。
不明的心绪浮上心头，宋之恒心中一叹，往后退了一小步，垂下了眼眸。
朝宁也正在看他。
少时的青涩褪去，而今弱冠的年岁，宋之恒的锋芒开始沉淀。他就静静站在那里，如玉如帛，沉稳之中，自有一股洒脱。
楚景珵对朝宁躬身一礼，“小宁王。”
宋之恒一怔，想要动作，朝宁却摆了摆手，“不用多礼。”
他俯身去看地上的尸体，显然也是冲着鬼人来的。
宋之恒这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有了朝宁的介入，事情反而要好办很多。
现世十大家，朝家盘踞邺城，地位超然。剩下的九家之中，宋家是百年世家，根基雄厚，实力居首。
鬼人的事情非一人一家可以断言，宋家固然可以牵头，可这事朝家来做，更为名正言顺些。
宋之恒忍不住又看向了朝宁。
朝宁俯身的角度，宋之恒恰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左脸自眼角到脸颊，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疤，如今疤痕已是极淡，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姿容，可到底让人平添了几分惋惜。
那道伤口，坊间传闻是其母所伤。
世人疑七分，只信三分。
可三分里的虚虚实实已足够伤人心。
宋之恒有些出神，朝宁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宋之恒避之不及，两人目光碰到了一处。
朝宁眼里浮起一层暖意，将那盛世风华掩在眼角的笑意里。只是眼下还有旁人，他的笑意只维持了一瞬，站起身时又是一贯的冷静平淡。
宋之恒不动声色地挪开眼，耳根有些发烫。好在夜色朦胧，倒也没人能瞧见。原本就不算平和的心境一下子就被打乱，那些三年里以为已经翻不出水面的过往一幕幕呈现。
朝宁走进破庙之中，三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楚景珵将所听所遇之事细细讲给朝宁听。若放在平日，这动嘴皮子的事历来是宋之恒来做，只是他今日出奇的安静。
宋之恒打小就喜欢捉弄旁人，可偏偏在朝宁手上吃了好几次闷亏，宋公子不但不长记性，反而三天两头追在朝宁后头。直到三年前的莽原一行，宋之恒受伤颇重，回到宋家之后闭关修养三年，朝宁也一时失去了讯息，二人便断了往来。
楚景珵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可他不是多事之人。
长夜过半，宋之恒百无聊赖地听楚景珵和朝宁聊鬼人之事，待到两人说完，他才开口问道：“镇上人说你去了黄良村，阿宁你……”
话刚出口宋之恒已惊觉不对，只得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小宁王怎么到此处来了？”
朝宁似是没有注意到宋之恒对他称呼的变化，答道：“再过月余，就是群英大会，家父让我来找梅庄主议事，这才机缘巧合得到了鬼人的消息。黄良村一事，我去的时候梅家已经有人到了那里，我就自行出来查探鬼人踪迹，碰巧路过此地。”
宋之恒和楚景珵皆是一脸了然。
朝宁是朝问天次子，不过二十六的年岁，修为已超越其父，成为当世第一，所以世人皆尊其为“小宁王”，朝家诸多事情，朝问天也都交于了他来办。
只是如今鬼人之事乃重中之重，群英大会能否如期举行还未可知。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后半夜无话。
瞧着楚景珵似入了定般，宋之恒也寻了个空隙侧躺了下来，左手支着头微微闭目。
有人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鼻息之间淡淡的莲花香气萦绕，宋之恒没有睁眼。
“你即将及冠，宋叔叔给你取了何字？”
朝宁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十分好听，幼时宋之恒是极爱听的。
宋之恒不说话，朝宁也不急，施施然从袖中取出酒囊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果然见那人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
朝宁似笑非笑地将酒囊递了过去，“桂花酿。”
宋之恒不看他，眼睛死死盯着那酒囊，像是不看出个洞来绝不罢休似的，。
朝宁作势要收，宋子恒面无表情地一把抢过酒囊，又面无表情地仰头狠狠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这才闷声道：“清晏。”
朝宁忍不住失笑，他本以为，宋之恒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宋之恒歪头觑他。雪色如月，月色胜雪，将这人的面容衬的更如打磨过一般。他不免心中感叹，他自问见过的美人儿无数，各有各的风采，可真正烙在他心中的，谁都没能越过朝宁去。
念及于此，宋之恒觉得很是不平，又愤愤地猛喝了一大口酒，才很是享受地眯了眯眼。
朝宁忽而轻声问道：“这三年，你可好？”
宋之恒不答，只是凝视着手中的酒囊，然后轻轻一笑：“自然是……好的，”
两人一夜皆是未眠。
天甫亮，楚景珵就睁开了眼。他拿出随身的干粮分给了宋之恒和朝宁。朝宁很是随意，捻下一块饼，姿态优雅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宋之恒却是满脸嫌弃，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哀怨之色，楚景珵只做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灰衣男子慢慢转醒。
他睁眼先是看见了朝宁，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有些不可置信地去看昨夜救过自己的二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上前行礼，“小宁王。”
朝宁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他又转身对着宋之恒和楚景珵揖了揖，被楚景珵伸手扶住。
“多谢二位公子昨夜出手相救。在下任家任肖，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否冒昧请教二位公子尊名？”
“神医山庄，楚景珵。”楚景珵淡淡说道，“任公子不必客气，玄门弟子本是一家，互相帮衬也是应当，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从楚景珵拿出清心丸的时候，任肖就猜到他与神医山庄有关，听到他自报家门也并不惊讶，转过身朝宋之恒看去。
宋之恒还曲着腿坐在地上，笑吟吟的介绍自己，“宋家，宋之恒。”
任肖的眼皮一跳，他今日是走了什么大运，这门第极高的世家子弟接连被自己遇上，尤其还有那只在世家群像画册上才能见到的朝宁。任肖心中感叹，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命，瞬间宝贵了许多。
任家也位列十大世家，可和宋楚两家相比，着实差远了些。
不过任肖也是个聪明人，朝宁姑且不论，宋之恒和楚景珵肯救他性命，言谈之中也无凌人的盛气，他虽仍有些拘谨，倒并不显怯懦。见三人都看向了他，不等众人开口询问，他便将他所知之事悉数说了出来。
任肖是和秦家俩兄弟一道出门历练，后来因着一些原因走散，任肖途径黄良村实在是个意外。当时他见那尸体上的伤口很不寻常，王家媳妇儿的老娘疯癫无状，一直口口声声喊着鬼人吃人之类的胡话，后来竟是抓着他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也随自己女儿去了。
黄良村的村民认为这王家两口子是被鬼人杀死，极为不祥，只勉强答应代为处理老妇人后世，却死活不肯替这二人安葬。任肖无法，只能向他们打听了这二人的来历，将他们送回了王老汉所在的古塘镇。
知会镇长通知梅家，任肖便想独自一人探一探那老妇人话里的虚实。他打心眼里从未想过真的会出现鬼人，又没有和鬼人交战的经验，这才险些丢了性命。
有朝宁在，他不开口，其他三人自然不会多话。
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朝宁才说道：“景珵和任公子，你们二人启程去落梅山庄，将此事告诉梅庄主。”
楚景珵和任肖点头应是。
宋之恒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下朝宁所说的话，似乎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只能莫名地看向朝宁，朝自己指了指，“我做什么？”
朝宁抬眼看他，突然轻声一笑，“我要再探鬼人踪迹，你随我去。”
宋之恒张口就想说不。
可朝宁突然好整以暇地扫了他一眼，宋之恒不知道为何背后发凉，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全凭小宁王安排。”
虽然是咬牙切齿，一字一蹦。
朝宁嘴角轻扬，转身又去吩咐楚景珵其他的事。
宋公子暗暗发誓，等有朝一日，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定要将这姓朝的踩在脚下，狠狠踏上几遍才能解气。
“宋公子，做梦可以，可别太过，毕竟梦总有醒的时候。”
头顶上方传来朝宁悠闲的声音，那语气之中还有藏不住的揶揄之意。
宋之恒一惊，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朝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也来不及避开。两人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处。
“你真是……”朝宁捂着下巴，哭笑不得。
宋之恒抱头蹲在了地上，往日的风流潇洒全然不见，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处，“谁让你这么吓人？！”
朝宁吓人吗？
自然是吓人的。
他本就是一个很极端的人。笑时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不笑的时候，凤目之中皆是肃然，那睥睨天下的冷傲，风云变幻尽在其中，负手立于天地之间，如苍茫的云海，卓尔不染。
可即便如此，他眉目冷然，煞气凛凛的模样，仍旧是万千闺中少女心之所系。
宋之恒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楚景珵和任肖早没了踪影。他跟朝宁果然就是八字不合，搅在一处，就没个好事。
朝宁正定定地看着他，挑起眼睛，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宋之恒身前，二人离得极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时候，可是你粘着我的。”
他嗓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压低了来说，平添了几分旖旎。
宋之恒咬牙，他平日里脸皮极厚，又一向是个不服输的。朝宁要比他高上半个头，他只能微微仰起头来，挑眉之时，唇角也是勾起了一丝笑意，“小宁王说笑了，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您是何等人物，何必记挂在心念念不忘。”
朝宁低低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他又往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确实不及宋公子的忘性大，明明对我做了那等子事，这三年里悄无声息没个说法也就算了，现在这模样是一点都不准备负责了？”
宋之恒想要退后的脚一崴，险些闪到了腰。
他涵养甚好，可还是忍不住怒道：“朝子期，你要不要脸！吃亏的又不是你，你要我负哪门子的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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