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人的线索（十二）
初入秘境，任肖就被这浑然自成的天堑所惊叹。
不同于梅山皑皑白雪终年覆盖的素银无暇，秘境里面的世界别开洞天。冰壁高耸，寒光凄冷清幽，周围俱是剔透之色，寒意从脚底而起，偶然有风，极尽呜咽缠绵之感。
宋之恒走的并不着急，似乎还有意放慢了脚步。
任肖不解，问道：“宋兄不御剑吗？”
宋之恒笑着解释，“任兄且耐着性子。这入口是各家强行结阵破开，四周灵气波动还很浮躁。此时过多调动灵力，反而事倍功半。秘境之中，要多给自己寻条退路，不要贪早，更不要贪多。”
任肖修为不低，只是寻常秘境不需要注意这么多，而四大秘境里的这些讲究，任家并没有什么人能提点他。
他不由得感叹，“多亏了宋兄，跟着你，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宋之恒只是笑笑，“任兄过谦了，我爹这人常常混来，我也是吃了他不少苦头的。”
二人不紧不慢地穿过峭拔险峻的冰壁峡谷，眼前的景色豁然明朗。
入目晶亮亮的一片，冰川连结，茫茫无尽。
宋之恒观察了一阵，略一思索，这才召唤出了他的葫芦，一跃而上。任肖见状也不多话，祭出腰间佩剑，跟着宋之恒往一处裂谷飞去。
冰原视野开阔，于空中一览无余。离得尚远，二人就瞧见冰面上有七八个齐家子弟正在和数十个鬼人搏斗。他们之间显然配合已久，熟练地游走结阵，几个回合下来，鬼人就倒地了半数。
宋之恒悠哉地坐在大葫芦上看齐家人猎杀鬼人，任肖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鬼人的踪迹，见宋之恒一脸兴致勃勃，直觉宋之恒接下来要做的事齐家绝对会不喜。
果然他眸中黠光一闪，对任肖笑道：“走，去截胡。”
话音刚落，他就朝那裂谷飞去，任肖紧随其后，眼角余光看见齐家人脸色都是一变。
齐家子弟其实早早就看到了宋之恒和任肖，一开始二人没有动作，他们忙于将眼前的鬼人扑杀，都没有做声。
可看到宋之恒带着任肖已经越过他们要飞去裂谷时，有人终于忍不住，喊到：“宋公子，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了吧！”
宋之恒闻言居然真的停了下来，看了看说话之人，惊讶道：“这裂谷上刻了你们齐家人的名字不成，别人都走不得？”
那弟子一怔，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先到先得，是秘境探险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况且，齐家作风一向跋扈，他们看中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被别人抢走的道理。
看宋之恒的样子，明显不是路过裂谷那么简单，他气到，“宋公子，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宋家的人，就如此蛮横不讲理！”
宋之恒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他坐在葫芦上支起了一条腿，神色还算温和，语气却很倨傲，“如果，我就是要硬抢呢？”
齐家众人面面相觑，和楚景珵、梅尘瞻这类恪守礼节规矩的传统世家子弟不同，硬抢这种事，宋之恒的确做的出来。
宋家和齐家一向不和，宋家更不惧怕齐家。
而且细细说来，群英会向来都是能者为之。
终于将剩下的鬼人悉数斩杀，齐家弟子聚在一处，为首的弟子面色不善地看着宋之恒，说道：“宋公子，鬼人的线索还成迷，指不定还有罗刹鬼人出现，你何必在这里和我们为敌？”
宋之恒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家人和自己讲道理，淡淡说道：“因为我高兴。今儿这裂谷，你们让不让我都要走，你们如果觉得拦得住我，不妨试试。”
为首的弟子脸色一白，左右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伴，没有人愿意和宋之恒交手，更没有人愿意充当这个出头鸟。
宋之恒眼神轻蔑，自家人算的都这么清楚，齐家人都是一个德性。
他对任肖眼神示意，二人继续向那裂谷飞去。
“宋公子，且慢！”一个尖嘴猴腮，兔头麞脑的齐家人喊道，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这裂谷宋公子你可以过去，这姓任的不行。”
宋之恒和任肖同时看向了他，前者目光冷淡，后者微微有些气恼。
“你什么意思？”任肖怒道。
宋之恒不认识，任肖却知道这个人。此人名叫齐安，因为是齐家一个长老的侄子，所以即便他修为一般，仍算是半个齐家内室子弟。
平日仗着自己的身份，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干。
齐家看不上任家，以齐安的做派，柿子当然也要挑软的捏。
齐安自以为高深地笑了笑，那皱巴巴的脸皮挤到了一处，佝偻着背，目光中充满恶意，“任肖，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任家这种垃圾门第，也配和我们齐家相争？能位列十大世家之一，你爷爷那种人坟头都该冒青烟了吧。”
任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
齐安心中更为得意，裂谷中的鬼人线索要是被宋之恒抢了先，回去之后被齐英知道，难免是要斥责他们的，可宋之恒他是不敢去拦，如今羞辱了任家人，齐英的怒气也可消去几分了。
宋之恒和任肖虽是同队，多半是宋之恒这种世家公子哥儿想博个好名声随意答应。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有了机会想必也是愿意甩掉的。
于是乎，齐安故作大度地对宋之恒笑道：“宋公子，任肖留下，这裂谷我们齐家就让给你了。”
宋之恒：“……”
齐家门人虽然不如梅家弟子长相怡人，可还算周整，如此歪瓜裂枣也能成为内室弟子，宋之恒突然找不到词来形容。
尤其是这人脑子还有点大病，对着自己大放厥词算了，他们齐家自家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忍直视。
见宋之恒神色怪异地坐在葫芦之上，齐安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宋公子只管走，我保证，任肖从秘境出去后半点不敢说你的不是。身为废物，没半点自知之明，任家没人管，我们齐家便好好教育教育。”
任肖眉眼低垂，站在佩剑上气得浑身发抖。
宋之恒从葫芦上站起身来，唇角的笑意逐渐褪去，眼眸之中染上如寒潭冰封般的冷冽，森然开口：“聒噪。”
猝然接触到宋之恒的杀意，齐安骇然，他只觉得背脊发冷，怪叫道：“宋之恒！我可是齐家内室子弟！我叔叔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根本没看到宋之恒动。腰间的佩剑被拔出，宋之恒鬼魅般站在他身侧。
地上躺着一截鲜红的舌头，他突然捂着嘴，惊恐万状地跌坐在地上，抖似筛糠。
“群英大会不能下杀手，所以，留你一命。”
宋之恒抬手一抛，齐安的佩剑直直落于他眼前。他吓的眼睛一翻，昏死过去，地上渗出一滩气味冲鼻的黄液。
宋之恒飘身回到葫芦之上，看了看任肖，说道：“走吧。”
任肖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齐家没有人敢上前，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齐家和任家之间的渊源，在众世家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齐家是剑术名家，上上一代齐家家主齐远山剑术惊人，但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可他所娶的夫人出生萧山安氏，安家虽不在十大世家之列，但在萧山却底蕴雄厚。安氏自小娇纵跋扈，怎肯忍气吞声与旁人共事一夫。
于是乎，齐远山带一个女人回来她就杀一个，有的女人过了新鲜劲儿被杀了齐远山也不甚在意，可后来他遇上一市井歌姬，深得齐远山欢心，二人正情意绵绵，无论齐远山如何的苦口婆心，安夫人还是不依不饶，将人一剑刺死。
齐远山震怒，两人为此大打出手，闹得人尽皆知，后来这事以安氏的父亲和哥哥打上门，齐远山拍胸保证不会再犯才得以收场。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齐远山是不往回带人了，若干年后带回了个儿子，生母不详。
这个人，便是后来的任家第一任家主任平，任肖的爷爷。
这些事情在坊间早就成了说书话本，只是哪个世家没有秘辛，大家不拿上台面来说罢了。
任家之前进入十大世家之列，齐家就曾百般阻挠，最后是朝问天拍板同意，齐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就像今日这般，齐家明里暗里打压羞辱任家，只要不闹大，朝家也不会过问。
二人落地之后再次慢慢朝裂谷深处走去。
“任兄，”宋之恒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凝视着魂不守舍的任肖，“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在齐家面前，至少，你要抬起头来。”
任肖蓦然抬头，他嘴唇嗫嚅了两下，宋之恒却摇了摇头。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宋之恒说道：“你是否想告诉我，任家斗不过齐家？我能这样不将任家放在眼里，是因为我背后是宋家，所以我有底气？那我告诉你，的确如此。”
任肖脸色苍白。
宋之恒神色肃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可不是谁都有我这般好的运气的。”
“你若说你不在意门第家世，自有一身傲骨，那齐家人的话你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果你觉得委屈，气愤，那就去争。人前怨天尤人，只道苍天不公，人后消沉落寞，自暴自弃，没有人会同情你。”
“底气是自己给的。只有你有底气，任家将来才会有底气。那些传闻是真是假我并不知晓，但你爷爷既然下定决心从齐家脱离出来，开宗立派，有了任家，你不甘心，那就算爬着也要往前。”
有风穿过裂谷，宋之恒衣袂飘然，笑道：“任兄，你要相信自己，在我看来，你不比旁人差的。”
任肖的眼睛通红，空茫的目光有了焦距。他没有哭，对着宋之恒长身一揖，久久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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