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铁里的恶梦
a市的地铁是贯穿整个a市地底的交通系统，长达上百公里，并且仍在不断延伸。伴着沉闷的轰鸣声，每天有几百万人乘坐磁浮列车在地底穿行，交汇出繁华的人流景象。
不同于头顶上方的街道，地铁内的环境是封闭，完全的人工照明像凝固的空气一样，人们摩肩接踵，目光呆滞，有如提线木偶般机械地从入口奔向出口，只有在车厢里时，大家才会停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角落，笑累了，也说累了，回荡在地铁里就只有列车的轰鸣声。
周五
林泫抬头看向墙面时已经是接近六点的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的人都开始烦躁起来，对面办公桌的好友双手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倾了过来。
“林泫，该撤了……怎么了，又是经理给你的？”
林泫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在他桌子上摊了一叠报表。
“我就是看不惯你蒙声不吭的样子，经理把你当软柿子捏，你好得偶尔反抗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友小蒋压低了头，声音很小。
“我回家也是闲着，而且照这势头我的年终奖肯定比你多不少。”
“切，”小蒋不屑道，“就为那点钱，我才不稀罕呢。”
小蒋跨上公文包，从桌子对面绕到林泫的身后，翻了翻林泫桌上的报表。
林泫停下手中的活，回头看着好友，“怎么，今天有什么应酬吗？穿上这么好的衣服。”
“我大学一哥们刚好出差到咱们这，还想晚上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瞧这样子是没戏了。”
“留着下次吧，八点之前我是做不完的。”林泫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哎，那我先走了。”
六点过后的公司只剩不到一半的人了，林泫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继续在显示器前敲打着。
“小林，”身材干瘦的经理站在了林泫身后，“辛苦你了。”
经理拍拍林泫的肩膀：“不过年轻人就该多磨练，好好干。”
“嗯。”
林泫走进公司楼下的地铁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因为是始发站，所以林泫可以给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在末尾车厢坐定后，林泫双手抱在胸前，头倚着长椅。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之后，人会疲乏得只剩呼吸的力气。
八点半后的地铁里人很少。
四十分钟的车程感觉比平时更加漫长，林泫打了个哈欠，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刷卡，脑海里一直在考虑着晚餐是去街角新开的拉面馆解决还是往常的快餐店。12月的风很凉，林泫裹紧衣领，搭上通向地面的扶梯。
这时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身后飘来，林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该死！”揉了揉鼻子，林泫回头望向地铁的方向，皱着眉头。
我讨厌这个家，落落在心里默念着走进自己的房间。
每天吃过晚饭后落落都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虽然今天会有最近热播的偶像剧的最终集播出，但照例晚饭后的时间里父亲总会霸着电视。落落在书桌前坐下，桌上堆着今天的课后作业，刚刚升入高一的落落还不太适应每天如此多的作业任务，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从书包中抽出了一本硬皮装的小说----《失重的季节》，今天刚刚从小雨那里借到的新书，一本短篇小说集。
读小说是唯一能让落落感到开心的事，每天无论面对怎样的压力，只要想到还能回到家里，翻出抽屉里的小说静静阅读，落落就感到生活还有可以前进的动力。
“咚咚”，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落落下意识的摊开语文课本遮住小说的封面。
“在学习吗？”半开着的卧室门门口，母亲扶着门框探头进来。
“嗯。”落落保持着面对书桌的姿势，只是转过头去看着母亲。
“天气变冷了要早点洗澡，不然容易感冒的。”母亲叮嘱完转身关上了房间的门。
“哦。”
小心地挪开课本，落落翻开下面的小说。
总有一天冲破引力的束缚
飞向遥远的月球
只要到了那里重力就只剩下六分之一
你所怀抱着的悲伤
若也能减轻就好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总有一天要切断引力的锁链
带你到月球上去
不论是痛苦还是悲伤都只剩六分之一
落落很仔细的把喜欢的句子抄到日记本上，这些积攒起来的字句在落落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能给她带来许多安慰。抄完后，落落在下面写上：
明天是周末，竟然要补习，学校好过分。哪怕只是单程票也好，现在立刻就让我坐上飞往月球的列车吧。
写完后，落落心满意足地把日记本跟小说收到抽屉里，锁上。
同一时间，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回家的林泫瘫软在了沙发上。地铁的腥臭味让林泫胃口全无，只能一边听着肚子痛苦的呻吟一边为自己拆开一杯泡面。
在等待的时间里林泫从卧室里取出了一本硬皮封面的书，书很大，长宽超过了一般的复印纸，并且比普通词典还厚。
窗外，寒风卷过树梢，今晚的夜幕，比平时更加死寂。
周六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落落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四周静得出奇。直到现在，落落仍在为被叫到办公室训话而沮丧不已。老师的话像广播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
“你小测的名次比上回又低了，这种状态下去，期末考你会拖全班后腿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老师我也不问了，但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要自觉一点。其他的任课老师都反映给我了，咱们班有人看小说。我现在不想追究，但下次测验你再考不好我就要跟你家长反映了。”
泪水在落落的眼眶里打转，绝望的心情几乎要从心底满溢出来一般，落落的手有些发抖，好想一直站在这没人的走廊里，不用去面对黑板、面对老师、面对堆满课桌的书本，为什么周六的今天还要在学校补习，为什么每一周都会有考试，为什么自己已经尽力了却做不到别人那么好。好多的“为什么”在落落的脑子不断跳出来。如果能在寂静的走廊里慢慢成为一座雕像就好了，不用再伤心、绝望。
结果周六一整天，落落都是魂不守舍的，所有的不开心的记忆全部在这时候浮出脑海，开学以来种种的不愉快回忆让落落的心情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连放学铃声都错过了，直到女孩们催促着她收拾东西一起走。
是呀，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还是要回家，还是要上学，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是早就被别人决定好了的事。抱着这样无奈的想法，落落追上了女孩子们的脚步。
因为是周末，这个时间点的地铁并不会挤满急躁的上班族，女孩子们进站后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开始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了起来。
“落落，怎么了？”身边的小雨注意到盯着某处发呆的落落，凑过身子问道。心想着落落一定因为被老师训话而正在失落的小雨觉得这是个安慰落落的好机会，却发现落落的手径直地伸了出去，指着远处长椅的人。
“你看那个人。”
“哪个？”视线移过去后，小雨发现在另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人，那人头上套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书，“那人怎么了？”
“没有，”身心俱疲的落落摇着头，神情恍惚，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为什么会聚焦到那个人身上，“头有点晕。”
小雨像是理解了似地把目光集中在落落苍白的脸上，轻轻地从后面环抱住落落，头压在落落的肩膀上，小声的安慰道：“怎么啦，今天在办公室老师肯定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吧，不用理会那种老师，我们的落落只要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就好了，未来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经历呢……”
“小雨？”落落有些不知所谓的笑了笑，“你今天的话好奇怪啊。”
“是吗？”小雨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俯在落落耳旁的嘴唇四周甚至可以看到呼出的气雾，“其实，我还没有把更奇怪的话说给你听呢。”……
“啊……？”本想回过头去的落落，却猛的感觉头部一阵剧痛。
好痛！落落忍不住抱住了头。
突如其来的脑袋仿佛要裂开般的剧痛让落落的身体不停的发抖起来。
旁边的女孩子们都聚了过来，询问落落怎么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刺激着落落感官中唯一还敏感的听觉。
这是怎么了？
就在落落感觉自己快昏过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脑海里不断传出来：“落落，落落，把眼睛睁开……”
落落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倚在长椅上，脑袋的剧痛消失了，反而有种刚刚睡醒的朦胧感觉，列车正在进站，大家站在安全门前向她招手。
“醒一醒，落落，车来了”、“落落”、……
落落迟疑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而有些朦胧。车来了，仿佛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落落慌忙背上书包，跟在了大家后面。列车尚未停稳，落落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突然，仿佛有一丝电流流过脊椎一般，落落的身子抖了一下，头下意识的转向旁边的长椅。
那个男人，那个看书的男人不在了。
待列车停定，车门开启，女孩子们鱼贯而入。大家在同一排椅子上坐下。还没有来得及放好书包，一丝违和感窜上落落的脑子。落落前倾着身子，扫视了列车的两端。
惊讶之余莫名的不安让落落手心渗出了冷汗，这时，落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落落，你怎么了？”小雨脸上是人偶一般的笑容。
“你的手怎么在发抖？”
“小雨，”落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小雨的笑脸，“怎么回事？这……”
落落没有说出剩下的话，因为这车里所有的人，也是唯一的几个人，落落的朋友们，全部用同一张笑脸注视着她！
恐惧如蚂蚁一般爬遍了落落的全身，落落挣脱开小雨的手，奔向车门，但仿佛预先设好的一般，车门先落落一步关上了，落落无力的掰着车门，身后传来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落落，你在做什么呀。”女孩子们依旧披着人偶般的笑脸围了上来。
“你们怎么了……”倚着车门的落落因为恐惧而发着抖，身体则因为脱力而缓缓地滑了下去……
“落落！”睁开眼时落落发现自己竟然在长椅上睡着了，列车刚刚进站，朋友们站在玻璃门前向她招手。
落落从长椅上站起来，背上了书包，车门在这时打开了，小雨她们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地铁广播在提醒着乘客列车进站了，女孩子们在车门处喊着落落的名字。
落落直直地站在那儿，环顾着四周，偌大的车站里空荡荡的，只有旁边的长椅上，那里，坐着一名男子，手里拿着一本书，男子的脸看不太清楚，但书的封面上的字很清晰，那两个字像两束明晃晃的光线一样冲击着落落的视网膜。
‘危险’！
落落呆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列车上的同学，随即转身往扶梯出口的方向走去。朋友们的声音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响了，落落忍住没有回头，但声音并没有因为落落走远而变弱，身后的车门也并没有关上。
落落加快自己的脚步，呼吸的节奏变得很混乱，扶梯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拐过这个弯。此刻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落落的耳边变得异常清楚。
似乎就快成功了，只要过了前面的拐角，但就在拐角处，落落却收住了想要前跨的脚。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在她的眼前，本应以相反方向运行的两个扶梯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翻滚着向下运行。
啊……落落一下子呆住了。
一丝凉风在这时从落落的后颈钻进了落落的衣服里，落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很快身体又立刻僵直住了。“呼呼”的呼吸声从落落的背后，准确的说是落落的头顶，很清楚传到落落的耳朵里。
有什么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落落回头看去。
“啊----”一声女孩子尖锐的叫声在空荡的地铁里响了起来。
因为过度惊吓而昏厥过去的落落倒在了扶梯扶手边，这时，恐惧源并没有靠近落落，地上修长的影子缓缓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
影子的形状在不断变化。
终于，令落落昏厥过去的怪异停住了，在它前面的不远处，林泫背着双手站着。
林泫的双臂因为紧张而在不停颤抖，汗水从他的太阳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空荡的地铁里回响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呼呼”的风声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响。
怪异开始向林泫靠近过去。
“还真是令人不爽，”林泫扬起嘴角自言自语着，“为什么看到你我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不过无所谓了，唯一的观众已经晕过去了，而你，则马上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怪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愈演愈烈的风中传出“丝丝”的悲鸣声。
“乖乖的消失吧。”林泫的双手从身后抽了出来，一面大大的镜子被举到了怪异的眼前。
一瞬间，风势停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接着，镜子裂开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林泫的耳中，林泫一动也不敢动，手中的镜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崩裂，地上落满了玻璃碎片，而恐惧源的影子则在极度扭曲中变得越来越薄。
“乖乖的……消失吧。”
骤然间风声又起，风势比之前更强，林泫只有别过头去才能在迎面的风中睁开眼睛。同时，地铁车门处的铃声响了起来，随后所有车门都关了起来。地铁，在充满悲鸣的风中慢慢启动，风力也慢慢弱了下来。直到地铁远去，风也停了下来。
林泫扔下手中只剩框架的镜子，看着刚刚怪异站着的地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接下来，”林泫望向不远处的落落，“只要把她送回去就好了。”
“落落，落落，”有谁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落落从意识的深海里挣脱出来，慢慢睁开眼，“落落，到站了哟。”
“小雨……”
“你睡得好死啊，到站了，该下车了。”
“嗯……”
“各位乘客……”地铁的广播在车厢里响了起来。落落抬起头，环视着车厢前面。细长的车厢里挤满了人，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
“怎么了，落落？”
“没什么，”落落用手扶着头，“只是做了一个很不舒服的梦。”
周六深夜
“落落！”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落落转过身去，只看到一面挂着地铁地图的墙。
“落落！”呼喊声再次响起，落落循着声音扫视四周，是楼梯口，从通往地铁月台的楼梯口处传来了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的呼喊。落落挪动脚步，朝楼梯口走去，每走近一步，声音就变得越发清晰，好像是从脑海里传出来的一般。四周的景象在落落的眼里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有那个楼梯口，张着漆黑的嘴，发出“呼呼”的声音。
为什么呢，我好想知道，楼梯下面谁在呼唤我，落落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楼梯。
“想知道吧，我们的秘密。”低沉的声音在落落的脑袋里回响。
走到扶手边的落落注意到楼梯的下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幽幽的黑似乎能吞噬所有进入的东西。
“下来吧，下来就能看到所有的秘密，”这一次，声音很清楚的从落落的脑海里传了出来，“下来吧，下来就能摆脱所有的不安。”
“不安……”落落重复着脑海中的声音，感觉到双脚变得异常的沉重，“下去吧。”
“不要下去！”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落落的身后传来，只一瞬间，落落渐渐失去焦点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
什么！落落吃惊的扫视着四周，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不要下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落落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并不完全陌生的身影。
“离开那个入口！”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落落迟疑地朝着与楼梯口相反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突然，从漆黑的入口处爬出无数条黑影，这些贴着地面仿佛影子一般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落落的脚边，然后猛的从地面上跃起，缠住了落落的上身！
可怜的落落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身体向后扯去。
无力反抗的落落无意义地甩动着身体，想要站稳。
就在落落以为自己要这样被拖走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落落的左手，快要失去平衡的落落摸索着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用带有哭腔的声音低语着：“不要松手。”
借着手臂的力量，落落感觉到自己正被拉回到原先的位置，身后的拉扯也变得弱了，眼睛重新感受到了光线。
是谁呢，眼前这个拉着自己的人。
只差一点了，缠着落落的黑影已经变得如毛线般纤细，女孩使出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拉了起来，努力睁开眼睛……
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半掩着窗帘的阳台，堆满书本的桌子，毫无艺术品位可言的装饰画。
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
“做梦？？”落落环顾着四周，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也彻底地消散开去。
怎么会，好真实的梦，落落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却又怎么也回想不起梦中的内容，平缓下来的心情也无法再回味出刚刚那千钧一发的紧张感，只有胸口仍砰砰直响的心跳和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保留着些许梦的余味。
落落下了床，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浅色睡衣被月光笼罩，泛着乳白色的光芒，齐肩短发如银丝般闪着光泽。落落漫无目的地将深夜的城市扫视了一遍。
桌上的时钟滴、滴、滴的响着，分针和时针无声地同时滑到12这个数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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