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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疏忽


“这香烛太容易断了,再去换新的来。”

        “慢着,新香烛味道闻得我头痛,还是换回来吧。”

        “你们一个个怎么如此蠢笨,贡果就那么几个其中还有半个坏了,这让兄长怎么走得安生?”

        “元宝怎么才折了这么几个,还不快点多折几个,还有你们几个…看着点儿火盆,别偷懒!”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整整一天,黑风山众匪可算见识到了大当家究竟要娶怎样一个能折腾的姑奶奶了。

        赵容卿久居上位,支使起人来自然得心应手,一旁的闫虎也尴尬的不行,明明是这么个年纪轻轻,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一厉害起来,闫虎好几次都差点想给他跪下了。

        他就这么看了好几个时辰,想走吧,又不太好,毕竟是自己应承的要给元蓉的兄长办丧仪,可若不走吧,在这里还真是颜面扫地,威严尽失了。

        闫虎心想,她这兄长死得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折腾了半天,眼见着赵容卿依旧不依不饶,闫虎只好给刚刚去指挥着搬完烧毁的残垣和尸体的三当家夏黎拼命使眼色。

        夏黎立马心领神会,上前打着圆场:“夫人,身子要紧,折腾了这么许久,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啊…”

        “可兄长身故,你叫我怎么吃得下?”赵容卿依旧是一副悲伤的表情,心里却不停念道:你们这群傻子,还不快点再给本王个台阶下,本王当然饿了,但是就这么轻易被说服了,未免也太假了些…

        说来也巧,他正这么想着,闫虎便又凑近道:“三当家说得对呀,娘子,若大舅哥在天有灵,见你这副模样,难免会伤心的,更何况岳母还在家中等着续灵草救命呢,就算娘子不顾及自身,也不可不为老人家着想啊。娘子,快些去吃些吧,吃完了也得尽快收拾收拾将大舅哥入殓了啊。”

        嗯,台阶给得不错。赵容卿心想。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地接着了。

        “那…那便随意安排些吧…”赵容卿心中得意,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柔弱相来,“兄长,兄长,你死得好惨啊……”

        “快去安排,夏黎,你亲自去。”此事可算有个结果了,闫虎如蒙大赦,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剩下一个夏黎向赵容卿陪着笑脸:“夫人,为表我们黑风山的诚意,大当家特地嘱咐了将岚江中新捕上来的四时春蒸了献给夫人吃呢,夫人,这边请…”

        “四时春?”赵容卿听得此鱼的名字,微一蹙眉,却不想,正被仔细觑着他反映的夏黎尽收眼底…

        “小心!”林轸只听一声急促的呵止声,一转头便感到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把,侧身一看,正是几个时辰前刚刚认识的少女。

        景岫抬头望去,发现自己的昆吾刀也没被藏起来,而是明晃晃被扔在藏宝阁最高处的一个台子上,与其他兵器叠在一起,这堆兵器前还挡着个巨大的转轮,转轮中布满利刃,只留下一条仅能容身的空隙。

        景岫见了自己的刀,自然喜不自胜,便有些疏忽了,而也就是这一疏忽之间,顷刻之间就出了大事。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藏宝阁必不是那么好闯的,没想到居然从进来的那一刻起,脚下就早已触碰到了连接着机关的悬天丝。

        悬天丝是武林至宝,这下景岫已经基本能断定,这黑风山上众匪必有高人指点了,否则就凭他们这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够设计出这么精巧的机关来,又是如何得了这稀世珍宝悬天丝的?

        悬天丝一拉动机关,原本静止的转轮便开始迅速旋转了起来,阁中的那纹丝不动的铠甲塑像忽然都复活了一般,手持利箭的就直直朝景岫劈过来,手拿弓箭的也毫不留情的挽弓搭箭,箭镞便如急雨一般涌来。

        糟了!自己没带任何武器,还要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真是比和赵容卿被困山洞是遇到的情况还要再棘手些。于是她只好带着林轸在偌大的藏宝阁之中东躲西藏。

        景岫刚拉开只差一点就要被箭击中的林轸,又要将他勉强安置在高处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之后又要迎着箭雨飞上那高台,这里的袭来的铠甲塑像手中拿的箭镞、刀枪、利剑各个都与他们一进山时遇到的差不多,都好似被人为地精心制作过,景岫虽武功高强,但也是凡胎肉/体,一时之间真是好不狼狈。

        景岫深吸一口气,算准时机,趁那狭窄的空隙将要转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踏着飞驰而来的箭镞跃到台面之上,眼看离昆吾便只有一步之遥,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回首一看却看到林轸被铠甲塑像给盯上正要让利刃击中的画面。

        显而易见,此刻景岫有两个选择可做,要么将林轸的性命先暂且抛到一旁,直接取刀,若是这样,恐怕就林轸这样一个全无武功的人来说,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也总是要落下残疾的;可若是选了林轸,那再想来取刀,则又要再等一个时机了,可下一次机会何时能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但凡是遇上有关林轸的事,身体总是比脑子诚实些。

        于是就在林轸为躲闪一击而下坠时,景岫终于踩着几盏壁灯赶了过来,抱住他的腰,顺势想要努力将他接住。

        好时机!

        景岫不会知道,林轸等得就是此刻。

        这悬天丝本就是他指使闫虎设下的,他又怎会不知这机关就在藏宝阁的进门处呢。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对这姑娘如此有好感,几次都没能亲手杀了她。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利用这里的机关,就叫她丧命于此,省得往后这颗心再生出什么滔天波澜,掀翻自己的苦心筹谋。

        可万万没想到,景岫的武功实在是太好了,虽然赤手空拳,但仍能躲过自己所布的阵法,放眼整个武林,不,甚至是普天之下的侪辈中,能真正与她对手而不落下风的想来应该也不会超过十人。

        林轸觉得自己其实早该料想到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的。黑风山中关隘密布,且有几处是自己仿着李熙的手笔制造的,虽与他亲手制作有所差距,但普通习武之人遇上恐怕登时就会丢了性命。

        而那只鹿么?呵,闫虎这个蠢货竟也以为自己能瞒得住?

        其实,鹿死了也没什大不了的,这鹿浑身上下,统共也就那点血值点钱,也算便宜这少年了,反正没了这只鹿,还可以再养个其他的什么东西,只是,就算神鹿的事儿暂且不论,可最让人惊奇的是这少女居然将金蚕网给弄断了。

        据说金蚕网入火不化,千年不腐,刀劈不开,斧凿不进,李熙老儿将它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居然这么快便被她的刀给砍断了,还真是言过其实,他的老脸今后也是不必要了。

        林轸思索了一会儿,便更觉得不能让景岫拿到她那柄邪门的刀,他见机关杀不了景岫,便心中又生了个一箭双雕的计谋,于是便假意叫出声来,然后便自己跳了下去。

        在此危机之际,他在赌。

        他要赌景岫会选择他。

        明明他与她今日才认识,亦不知道她是不是会选择他,可他心里却总是萦绕着一股执念。

        她会选择我的,一定。

        果然,林轸赌对了。

        见他摔了下来,景岫立马飞身将他抱住,那好闻的皂荚味也隐隐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明明只是一计,可这一刻,若说林轸心中不生出一丝波澜,那也是假的。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笃定地摁下了藏在暗处的机关,大地上忽然裂开一块陷阱,须臾之间,两人便一同掉入了陷阱……

        赵容卿坐在主位上,任人将饭菜一个个端上来。

        想不到这黑风山住得差,风景也不怎么样,但晚膳却着实不错。

        赵容卿看了眼案上的几道花样繁多的珍馐,心中还算勉强满意。

        夏黎见此,赶紧往雪色素瓷圆融杯中倒入了还泛着清波的玉山顶,赵容卿不疾不徐的轻呷了一口,便将茶放到了一边,示意近旁的下人可以将茶拿下去了。他这般波澜不惊的高贵姿态看得一旁的夏黎微微挑了挑眉。

        不一会儿,一个小匪将含着琥珀光的玉盘呈了上来,盘中央赫然是美名远扬的四时春。忽而又有一匪至,将餐具器皿一一摆放整齐

        见赵容卿往那鱼的方向望了望,夏黎赶紧上前介绍,说着四时春是如何的难得,渔民们若是能捕上来一条手掌大的四时春,五六年内一家子的生计便都不成问题了。

        这鱼鲜美异常,又比珍珠还稀少,别说是黄州刺史不敢独享,哪怕寻常的皇亲国戚恐怕也未必能吃上一两回的。况且,黄州离临阳、睢雍都不算近,春日里就算不热,可也耐不住这山高路远、沿途颠簸啊,所以送鱼的一行人一路上总要跑死几匹马,还要大量的冰来将鱼保鲜,就是这样,依旧鲜美脆滑的四时春仍是所剩无几。

        “哦?是么?”听他说了这么些废话,赵容卿心中微微不耐。

        这四时春么虽然名贵,但也未见的如此稀奇,别人吃不到,不代表自己也吃不到,别说是父皇母妃皇祖母的赏赐,宫中的宫宴,就说每至春时,舅舅遣人送上那一笼又一笼的四时春来,就算后厨翻着花样做来,自己也早就吃腻了,时常分送给佳人们想用,甚至到最后,连洒扫小厮丫鬟仆从们也各个都能分上几块,人人都说,就算是作广陵王府的洒扫,也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更有些见识。

        所以眼下这鱼该如何吃,哪块最好吃,如何还用这土匪在这里白费口舌?

        于是,赵容卿也不客气,直接将四时春腮边那块月牙肉整片夹起,放入了口中。

        就只这一个动作,原本躬身请命的夏黎,顷刻之间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拍拍手,忽然一众土匪皆聚集于堂上,赵容卿一时搞不懂这变故究竟从何而来,便看见闫虎缓缓而至,神色再不复当初的温存小意。

        “大当家,这下您都看到了,夏黎所言非虚。”夏黎昂起头来,用精明的眼神死死盯住赵容卿的凤目。

        “你们这是做什么?闫大当家,难道这就是你们黑风山的待客之道吗?”赵容卿仍按捺下心神,兀自逞强。

        “元小姐,我奉劝你一句,莫要再装了,你与你的同伴闯入山中究竟所谓何事,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得多吧?”闫虎脸色极差,依旧一言不发,倒是夏黎笑着同他说道,“元小姐,你一定认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吧,可惜,就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我夏某人的眼睛…”

        “你!你什么意思?”赵容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们不会把程菀给抓住了吧?!

        “什么意思?元小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抬上来。”夏黎拍拍手,便有人将一具烧焦的尸体抬了上来。

        “元小姐请看,这是不是你兄长的尸体?”夏黎挑衅着问道。

        “烧得这样面目全非,我自然无从辨认。”赵容卿也是聪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哦?真的是这样么?那我再问您一句,您的兄长,左手上有几根手指?”

        “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

        “自然是…”赵容卿知晓其中必有诈,于是迟迟不肯说出。

        “您不想说?那我来替您说,自然是有五根,是不是?我们可都见过您的兄长,那时可不见他手上有任何残缺之处呐…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夏黎大笑一声,真是好不嚣张。

        “元蓉!你不要再撒谎了,枉我闫虎待你如珍似宝,百依百顺,你就是这样将我当傻子骗的?”闫虎暴呵一声,显然是已经忍到了极限,“这具尸体的左手上,明明就只有四根手指,这人不是你那所谓的兄长,而是看守他的丁六,这丁六的左手便只有四根手指!火起之前,丁六便莫名失踪了,众兄弟想他也许是躲了个懒,便并未上报,若不是三当家发现这尸体有异,只怕我闫虎现在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我兄长在火中无意间弄伤了自己的手呢?你们尽可以去查看门窗,看看上面是否会有被动过的痕迹!”赵容卿不忘景岫曾对他说过自己溜门撬锁从来不留痕迹这样的话,于是便打算拼死不认,看看情势是否还能有所转圜。

        “还不肯死心?”夏黎真是禁不住为这人的处变不惊而鼓掌叫好,“那好,我便让你死心!”

        “你曾说自己和兄长母亲相依为命,家境实在贫苦,可对?”

        赵容卿不点头也不摇头,静静等着他要说什么。

        “可惜啊,无论是穷家子装富家子,还是富家子装穷家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人的习惯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自见那焦尸起,我便知道你是个难对付的,若不再找出破绽来,你必不会承认的,所以啊,便有了这场鸿门宴。元小姐,恐怕若夏某不说,你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吧?那好,便让夏某来为您解惑,好让您死也死得安心些呐!”

        夏黎将袖子一挥,拿起筷子朝四时春腮边指了指道:“旁人怕是见也未曾见过这鱼,乍一听此鱼之名又怎么会既不惊喜也不好奇呢?你若真是贫苦出身,又怎么会知道吃鱼前要先喝一口且只能喝一口玉山顶,来冲和口中的味道,同时也不至于平添苦涩?也更不会懂这整只鱼上这月牙肉是鲜中之皇,整条鱼上最宝贵之处呢?就算你曾经吃到过,若是寻常勋贵之家,家中人数不少,即有父母又有兄弟姐妹,也必不会是你先吃这肉…而我看您这动作,却已经是熟练地不能再熟练了,元小姐,您究竟是何人?还望您能为夏某解惑啊!”

        居然是这四时春!赵容卿此时真恨自己平日养尊处优,竟忘了寻常人家见到这样的宝贝时会作何反应了,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

        见他叹了一口气,一副认命的样子,闫虎知道,夏黎所说的句句属实,这人若不除去,只怕会成为黑风山的心腹大患,于是也不再留情,只是阴狠地说了句:“拖下去砍了,尸体扔到后山喂虎。”

        “慢!”赵容卿本以为自己的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却不料夏黎突然出言阻止:“大当家可是忘了?元蓉姑娘还有同伙没被抓到呢!”

        “你想怎么办?”见夏黎话锋一转,闫虎按着眉头,极为不耐烦地问道。

        “既然如此,就先留他一条命吧。只要他在我们手里一日,还怕他那同伙不回来救他么…”夏黎不怀好意地一哂,仿佛在嘲笑二人之前全然做了无用的功。

        而赵容卿冷冷盯着他看,凤目里满是阴鸷,就这么不挣也不怕地被几个小匪押入了地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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