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禅院直哉(六)
西鸟羽进介来到自己以前的小院,他在禅院家的旧居。
院子里种着几棵白梅,夜风一吹,缀着白色花苞的枝条轻轻摇晃。
西鸟羽进介看了眼晃动的梅枝,不由得一阵恍惚。
“禅院直哉,别缠着我!”长发褐眸的男童生气地按着一个黑色短发圆眼睛的男童打。
“本少爷看你孤零零的大发慈悲……嘶!西鸟羽进介!我警告你!你真以为我不会还手?”
被按着的男童突然挣开了压制,两人绕着梅树追逐起来,梅树不时被两人撞到,一阵梅雨纷飞……
怎么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西鸟羽进介按了按额角,然后抬眼看向屋里。
不出所料,室内正点着昏黄的灯火,一个趴伏在桌子上的黑影倒影在纸窗上,随着烛影轻轻颤动。
西鸟羽进介抿唇,捏着药瓶和纱布走了过去。
禅院直哉睡得十分不安稳,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想起了两年前横滨郊外,那月下的追逐。
两年前西鸟羽进介叛逃出禅院家后,禅院家曾派出大量家族子弟追捕西鸟羽进介,但全都失败了。
西鸟羽进介作为禅院家的超规格兵器,即使他用不了术式,术师们也很难打败他。
最后十六岁的禅院直哉主动请缨,带领「炳」,在横滨郊外追上西鸟羽进介。
为了打败西鸟羽进介,禅院直哉带了一把特级咒具。
但他没有立即动手,只是看着被围攻的西鸟羽进介,神色挣扎,犹豫不决。
然而情况很恶劣,西鸟羽进介一人面对他们一众术师的攻击,却丝毫没有落下风的意思。
时间久了,情势变得更加不妙了。
眼看着西鸟羽进介越发游刃有余,众人越发支撑不住,禅院直哉知道,如果自己再不下定决心,西鸟羽进介就要走脱了。
而且很可能再也抓不到他了。
因为前方正是横滨,异能者之乡,一个极度排外、咒术界无法介入的城市。
只要西鸟羽进介逃入横滨,禅院家就只能放弃追击了。
……那么刺激西鸟羽进介逃跑,弄丢禅院家的兵器的罪责也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禅院直哉挣扎着摸了摸腰间悬挂的特级咒具,咒具用画着咒符的布条封着,看不清模样,只能依稀猜到是一把太刀。
这时,第一个被打倒的人出现了。
那人被西鸟羽进介打得一拳倒飞出去,正好落到了禅院直哉面前。
禅院直哉看着脚边的血葫芦,摸着太刀的手顿时一僵,这时又有两人被打飞了出去。
禅院直哉猛地抬起头,看向月色下面无表情的西鸟羽进介。
月色下那人长身玉立,白色的羽织随风微微摆动,及腰的长发也一阵动人的飘散,然而他那双看过来的褐眸在月华的点染下却散发着一股寒意。
西鸟羽进介淡漠地隔着人群看着他,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
禅院直哉沉默了一下,然后不再犹豫,扶着刀柄猛然冲了上去……
禅院直哉打不过西鸟羽进介,就像小时候一样,永远被压着打。
砰!
双方过招不出十,禅院直哉就被打飞出去了。
禅院直哉一咬牙,再次冲了上去,然而这次更快。
不出三招,他就像被随手打发了一样,被西鸟羽进介轻松地拨飞了出去。
耻辱,身为少主被奴隶击败的耻辱,身为术师被西鸟羽这个用不了咒力的奇葩击败的事实。
禅院直哉的大脑不断充血,眼睛也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红血丝,他能感受到那些家族子弟无声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疑惑,却更像明晃晃地讽刺——
禅院家的少主,就这么弱?连一个用不了咒力的废物都打不过?
禅院直哉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手也不知不觉间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开始往外抽。
在此之前,禅院直哉一次也未曾拔-出这把特级咒具。
然而就在他要抽刀上前时,忽然听到了西鸟羽进介莫名充满了愤懑的声音:
“够了禅院直哉!你为什么非要我回去!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遥遥地看着禅院直哉,盛满怒气的褐眸在月光的柔和下竟有种无可奈何的味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禅院直哉却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就是要你回来,你又能怎样。”
他艳丽的凤眼死死地盯着西鸟羽进介,目光中有他自己也不知情的执着。
然而他对面的西鸟羽进介却将此看得清清楚楚,他别过头,烦躁地叹了口气:
“禅院直哉,你知道如果我被抓回去,会发生什么吧?就算如此你也要我回去?”
西鸟羽进介指的是三个月前,他第一次逃跑的事。
西鸟羽进介第一次逃跑失败了,被碰巧回到禅院家的禅院直毘人撞了个正着,抓了回去。
而被抓回去的西鸟羽进介,被施以了极其残酷的刑法,惨烈到禅院本家的人都不忍心看下去。
可就算如此,一个月后西鸟羽进介依然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拖着重伤之躯再次逃跑了。
然后禅院家再次此追上他,就是今晚了。
可以想象,如果西鸟羽进介再次被追回的话,他可能会面临什么了。
然而禅院直哉明知如此,依旧固执地不肯改口,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
“我就是要你回来,就是要你回来,就是要你回来!西鸟羽!”
像个孩子一样蛮不讲理地试图牢牢地抓住谁的手。
而月下的西鸟羽进介听着他这如同冥顽不灵的絮语,面上也倏然染上了寒霜: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他语气中含着隐隐的烦躁和愤怒,然而他话音刚落,禅院直哉就一脸凶狠地再次冲了上来。
西鸟羽进介没有在意,只是冷着脸再次随手一挡——
却被一刀贯穿了小腹,一截刀刃随之透体而出。
“咳”西鸟羽进介猝不及防,当即一丝血线顺着嘴角就滑了下来。
“蠢货?”禅院直哉激动地喊了一句,一双凤眼愤怒地看着他,“现在你给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谁才是蠢货!”
禅院直哉握着刀柄,距离极近地看着那张忧郁而冷淡的脸,却意外地没有在他脸上寻见任何愤怒的神色。
西鸟羽进介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有料到这一幕,迟迟没有回应,仿佛贯穿他小腹的不是什么太刀,而是禅院直哉锋利的眉眼。
他褐色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层蒙蒙白光,看着禅院直哉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什么极遥远的陌生人。
禅院直哉被这神情看得大脑倏然一清,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猛地回过神来,却只能嘴唇蠕动几下,沉默地看着西鸟羽进介。
两人在月下相拥似地贴近着彼此,却是以一人贯穿另一人为结局。
过了好一会儿,西鸟羽进介才睫毛颤了颤,语气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
禅院直哉脸色瞬间煞白。
禅院直哉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了。
自从他回到禅院家后,大家都惊叹夸赞他竟然能击败西鸟羽进介。
但之后的事,那天晚上西鸟羽进介对自己说了什么,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去问其他人,他们也总是先是一脸惊愕,然后便陷入沉默,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
于是禅院直哉……禅院直哉也不再敢去想当时西鸟羽进介说了什么了。
他恍惚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动。”一个清冷的声音不悦道,按住了他的手臂。
禅院直哉低头,正看到西鸟羽进介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裹上纱布。
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上衣也早被脱下,一圈圈绷带缠在他胸口,看包扎的手法,十分熟练。
禅院直哉沉默。
这是过去的西鸟羽进介不曾会的东西。
横滨,把西鸟羽进介给改变了。
自己当时的一时冲动,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
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仅仅是那一刀吗?
——是身份。
他是主,西鸟羽进介是仆。
一个注定要为家族而利用另外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也注定不甘而反抗。
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这段友谊。
在注定要到来的利用面前,这份情谊太天真,也太可笑了。
西鸟羽进介为禅院直哉包扎好了伤口,整个过程禅院直哉都很安静。
除了做噩梦的时候情不自禁挣动了几下,醒来后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这很反常,和禅院直哉嚣张闹腾的性格不符,室内很安静,柔和的烛光凝结成水一般温柔的寂静。
像是酸涩的泪在静静流淌。
西鸟羽进介努力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要替差点杀死了自己的人担心。
何况禅院直哉,习惯了当他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根本不是那种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
西鸟羽进介一边想着一边捏着药瓶往外走去,然而走到门口,他却状似无意地回过头来,看着坐在桌前的禅院直哉道:
“……趴在桌子上睡,你明天就要浑身酸痛了。”
“你什么意思?”在关心我?
禅院直哉似乎是因为受伤了的原因,看起来有些虚弱。
然而西鸟羽进介又别回了头:
“什么意思?呵,我是在告诉你,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你在做蠢事的事实。”
连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经验都没有,娇生惯养。
说完西鸟羽进介转身就走,禅院直哉却起身叫住了他:
“西鸟羽!”
西鸟羽进介顿住脚步,微微侧头,蹙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你那天晚上,在横滨郊外……你对我说了什么?”禅院直哉强忍着心头不断翻涌出的恐惧,一字一顿倔强地对西鸟羽进介说道。
西鸟羽进介一下子捏紧了药瓶,回过了头。
“禅院直哉,你什么意思?”西鸟羽进介闭了闭眼睛,“你……你想我把那话再说一遍?”
“一切早就变了,西鸟羽,”禅院直哉在他背后颤声道,“是时候真正做个了断了。”
“你与我都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那种天真的梦,就让它随风飘逝吧。
西鸟羽进介身形猛地一颤。
“你想听?”他手一抖,手中的药瓶掉到了草地上,沾上了泥土。
“我需要你说出口。”禅院直哉的声音充满干涩。
“你这个胡思乱想的笨蛋!”西鸟羽进介猛地回头朝着禅院直哉怒吼道。
他的褐眸在月光下似乎蒙着一层不真切的泪意。
“那我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了!”禅院直哉也红着眼睛对他喊道。
西鸟羽进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他似乎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颤抖:
“很好,禅院直哉,你很好!你想再听一遍?那我就成全你。”
禅院直哉也踉踉跄跄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看着西鸟羽进介,心头充满了汹涌的酸涩,一时不知道悲伤更多还是恐惧更多。
“禅院直哉,你听好了,”西鸟羽进介红着眼睛,带着一种尖锐狠绝的语气颤声道,“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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