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酒与任务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堆东西被放到了地上。
顾觞瞬间想到了什么,瞳孔紧缩了一下,连忙转头出声道:“别踢……”
可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房间的门以一种颓然的姿态倒下了,几乎是下意识的,顾觞转过头去看他刚刚在堆的木条,第一到三堆依然稳稳地站立着,可第四堆已经倾颓了。
岌岌可危的东西消亡起来总是异常迅速的,对于那堆木块而言,倾覆远比堆叠来的容易,只消一阵风,只消一个错误的着力点,只消一阵不太重的震颤。
既然倾颓的契机都已经摆在眼前,那还为何要固/守堆叠的姿态呢?
为何呢?
顾觞失神地看着那堆残垣,突然伸出手来将剩下的三堆也一并推倒,木条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的声音错落有致,像是一个个的音符砸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溅起了大面积的振动。
他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几秒钟之内消失殆尽,等到一切归于沉寂时,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压抑。
方才踹门的始作俑者就站在门口,大片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目,使他的姿态与来意都变得晦涩不清,但他始终没有迈步进入房间,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顾觞笑了很久,那种低沉而压抑的声音从他的房间一直蔓延到外面的廊道,来来回/回之间夹杂着空洞的风声,在一片静谧之中,令人愈发不寒而栗起来。
大约过了三分钟,笑声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门外的人却依旧站在门外,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
顾觞的脸上终于重新挂上了顾觞式的笑容,他眨了眨眼道:“你想给我的房间当门就直说,何必踹门呢,连辛?”
说着,他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纯白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半个月未见光明的房间,也使来人的面目变得无比清晰。
连辛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可他那畏光的眼睛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分泌/出了泪水,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他倒不怎么在意,只是随意抹了把眼睛,提起脚边的一袋东西,无比自然地走进了那间空气浑浊的房间。
因为。
对于连辛而言,顾觞式的报复就如同孩童的恶作剧一般,不值一提。
“已经半个月了。”
“嗯哼。”顾觞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地上散落着的木条,依然背对着连辛,态度十分轻慢。
“半个月不见光,不说话,不打扫的感觉怎么样?”连辛十分自然地走到了顾觞的对面,将手上的袋子稳稳地放下后,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席地而坐。
顾觞抬起了头,眼神飘忽地看了看眼前的人,随即笑道:“死不了。”
“这半个月,长老会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不再考虑一下?只不过是一年禁闭而已,既然半个月死不了,一年也应该不是问题。”说的虽然是严肃的话题,可连辛却一副闲散的样子,边说边伸手摆/弄着自己带来的袋子。
闻言,顾觞嗤笑了一声:“还真是没诚意的劝说啊。”
“诚意?那种东西何必浪费在你身上?”连辛耸了耸肩,连头都没抬起来,“你不是也清楚?无论是于你于我,刚刚的劝说都只是例行公事的场面话罢了。”
“这种话,点破就没意思了。”顾觞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着。
“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连辛正好将袋口的结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顾觞斜瞥了一眼,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酒?到底是神通广大的连辛,白塔里的违禁物都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拿出来。”
连辛摊了摊手,大方地接受了这样的“称赞”,接着伸手将袋子里的酒一罐一罐的摆到了地上。
等到袋子里的酒全部都被拿出来后,顾觞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袋子,眉梢一挑,笑得玩味:“我以为以你的品味,至少会带点红酒。”
“你会喜欢那种颜色像血的东西?”
顾觞一撇嘴,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放在地上的啤酒看来还是冰过的,一颗颗水汽凝结起来的水珠顺着罐壁蜿蜒而下,在冷光灯的映照下有着别样的美/感。
连辛拿起一罐拉开了拉环递到了顾觞面前,可后者却视而不见,自己伸手又重新拿了一罐,动作利落地拉开了拉环,然后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啤酒微苦的味道在口腔中渐染开去,冰冷的温度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顾觞眯着眼睛,轻吁了一口气。
见状,连辛从容地把递出去的那罐酒举到了自己嘴边,也喝了一大口,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样子,看不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顾觞终于将目光放到了连辛的身上,轻晃着手上的易拉罐问道。
“你拉开窗帘不就知道了?”连辛又喝了一口酒,微笑着反问道。
“啧,你想让我拉开窗帘?”顾觞颇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那就一定是落日的时候,血红色的海与天,真是恶心的场景。”
连辛没有立即接话,而是侧身看了顾觞几秒后,才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金红色的发绳挺扎眼的。”
“能比太阳更扎眼?哧。”后者嗤笑了一声,举起酒仰头就是一大口,还有一些酒液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了下来,滑过他的喉结,最后沾湿了他纯白的衬衫。等他放下手时,易拉罐里几乎已经没有了酒,而他手上轻一用力后又很快松开,那易拉罐就立刻变了形,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而此时连辛已经开了一罐新的摆在了顾觞的面前。
后者这一次没有拒绝,端起来后就直接放到了嘴边,又是一口。
“你爱喝酒?”
顾觞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沉默了片刻后答道:“只是渴了。”
连辛也没说什么,只是陪着喝了一口。
白亮亮的冷光将纯白的房间照的透亮,地板上有着散乱的小木条与摆放整齐的啤酒,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却一罐又一罐地喝下了不少的酒。
顾觞每次喝完一罐就喜欢捏扁手里的易拉罐接着仍由它们从自己的手上掉落,而连辛则非得将空易拉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不可。
有一段时间,房间里安静地就只剩下拉开拉环,吞咽啤酒以及捏扁易拉罐的声音,似乎是所有的话题都被说尽了,又似乎是真正要说的话题一直无法说出口,总之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觞又伸出手去拨/弄地上的木条,而连辛则是将目光放到了被他踹倒的门上,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的目光,直到——
酒喝完了。
白亮亮的冷光依旧将纯白的房间照的透亮,亮的没有一丝温度,地板上有着散乱的木条,许多东倒西歪的被捏扁的易拉罐,以及极其少量的被摆放整齐的空易拉罐。
三十多罐酒,顾觞喝掉了大半,连辛只喝了几罐。
可连辛没醉,顾觞也没醉,他们依旧面对面坐着,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
但下一秒,这种沉寂便被打破了。
开口的是连辛,他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缓缓道:“天应该黑了。”
“嗯哼。”顾觞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轻哼了一声,目光依旧放在散乱的木条上。
“你要不要先上个洗手间?”连辛指着地上那些顾觞出品的易拉罐残骸,玩味地笑道,“别等到讲正事的时候,才跟我说人有三急。”
他在等着对方的回击,等着对方再你来我往地跟他唇枪舌剑一番。
出乎意料的是,顾觞不仅没有反驳些什么,而且竟真的站起身来走向了洗手间,直到洗手间的门被关上的瞬间,连辛才露出了一闪即逝的错愕表情。
不带刺的顾觞通常是更加危险的,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比带刺的时候更加认真。
连辛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顾觞要比自己更认真……又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顾觞比他连辛更加认真?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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