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跪求
泓澄送离善朴到门口后撑伞退去,离善朴推门,屋里冷飕飕的,见离川海仍站在窗边向外望,忙道:“爹,关上窗吧,天气冷,您刚起身,小心受凉。”
离川海看着他含笑点头,离善朴上前关好窗子,随父亲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香,烟霭迷蒙,香气四溢,使人心静神凝。桌边放置着一个暖炉,炉火轻跳,温暖宜人。
离川海见儿子面色苍白,双手冻的微红,把暖炉向前挪了挪,叮嘱道:“爹知道你怕热,已经进腊月了,你屋里的暖炉要多加些炭火才是。”
离善朴应下,骨节分明的双手凑到暖炉旁暖着,“爹,您这次回来好好歇歇,刺史府的军务儿自会料理。”
离川海一脸欣然,把萼州交托在儿子手上,他自然是放心的。
他独自抚养儿子从小长大,如今看着他相貌堂堂,才智过人,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唯一让他挂心的,就只有儿子的亲事了。
侍从推门进来,手中拎着两个食盒,行礼后掀开盒盖,将一堆碗碟摆满了桌子,正中间放着一碗三参炖的鹿肉,香气扑鼻。
离善朴挥手叫侍从退去,对离川海道:“爹,外边下着雪,儿命人把晚膳送到房里来了。”
他轻撩袍袖,起身盛了一碗鹿肉送到离川海面前,“爹,您尝尝这野鹿肉,味道甚好。”
离川海夹起一块尝了,瘦而不柴,细嫩鲜香,“这鹿肉的确味美,之前吃的都不似这般鲜嫩。”
他执起汤匙盛了口三参炖的鹿骨汤,汤味醇厚,唇齿生香。
“这鹿肉是从何处得来的?”
离善朴见他爱吃,又添了几块到他碗中。
“是从栖山庄的唐庄主前几日在山上猎的,派人送了两只过来。”
“唐庄主?”离川海放下汤匙,神情有些疑惑。
他一向对唐玉山颇为敬佩,最近又蒙他两次相帮,心中感激,可他与唐玉山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的这份馈赠,想必是冲着离善朴来的。
离川海捋着胡子,平和的眉眼逐渐变得肃重。
“爹,儿有一事想对您说明。”离善朴站起身,声音轻缓,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与果决。
“那位唐姑娘,儿喜欢她,儿想退了与王家的亲事,望爹成全。”
离川海已经猜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儿子与唐棣见过面,却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儿子对她已经动情到想为了她悔婚的程度了。
他别开眼,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善儿,你与王家侄女已经定下婚约,爹出征之前,你曾经亲口答应不再与唐姑娘见面,爹也让人告知唐姑娘你有婚约一事,你如此行事,叫两位姑娘情何以堪!”
离川海的语气中鲜少有责怪,更多的是无奈与失望,而这恰恰是最令离善朴难以释怀的。
他看向离川海的眼中满是自责,却没有丝毫犹豫。
“爹,那日儿在城外偶遇了唐姑娘,与她相邀同游从栖山……”
离川海三日后便要离开萼州,他此时提起与唐棣的事惹得父亲不快已经够不孝,不忍再对父亲提起那日在河边遇袭一事,怕他担心。
停顿了一瞬,坦言道:“儿答应过爹不再与她见面,没想到会与她偶遇,可即便是没有那次的偶遇,儿也忘不掉她。”
离川海缓缓起身,看着离善朴声音微沉,“善儿,当初你是先见了王姑娘,后亲口答应的婚事,为父才修书与你王世伯定下这门亲事。”
“此次出征陈州遇险,文丙兄还派兵来相救,同我闲话起你与王家侄女的婚事,此时你若悔婚,让文丙兄与王姑娘颜面何存?身为男儿怎可做出此等毫无信义之事!”
离川海蹙着眉,面色沉郁。
自从离善朴那次彻夜未归,还故意替唐棣遮掩,他就察觉到儿子已经动了心。
那日儿子虽然退了唐棣的信,还答应不再与她见面,但他看着儿子落寞忧伤的眼神,便知道忘掉唐棣对他来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儿子对哪位女子动过心,若是没有与王家订过亲,他或许愿意成全儿子的心愿,可事已至此,若要退亲,该如何与王家交代?
离川海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目低垂,一脸怅然。
离善朴不忍再看父亲,低着头薄唇微抿,“爹,儿不孝,更愧对王世伯和王姑娘。”
离川海扶着桌边坐下,疲累地闭着眼睛,半晌才道:“善儿,事已至此,退婚之事绝无可能,你趁早断了与唐姑娘的来往,且不可耽误了她。”
“爹……”离善朴抬眼,眉头紧锁,眸色渐渐淡去,双手紧紧地攥着袖口。
“你先出去,让爹静一静。”
“是。”离善朴没再言语,颓然退出门外。
离川海睁开眼,看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叹气连连。
他坐在桌边良久,看着桌上的鹿肉渐渐凉透,没有半分胃口,唤侍从进来全部撤下。
侍从一边收拾桌上的晚膳,一边瞟着他不敢多言,直到拎着食盒走到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回头道:“大人,公子还在外面的雪地里跪着。”
离川海心头一颤,他一手将儿子带大,从小对他要求极严,儿子自幼懂事,从不忤逆他,可如今为了退婚,竟然顶风冒雪地跪在门外。
直到入夜后,离川海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桌上燃着的凝神香烟氤缭绕,仍难以抚平他心底的纷乱愁绪。
侍从进来服侍他更衣就寝,开门那一瞬间,他抬头向门外望去,棉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随着寒风涌进门来,转眼功夫,门内的地上就浸湿了一大片。
盥洗更衣过后,离川海仍然坐在桌旁,侍从上前小声道:“大人您就寝吧,小的为您熄灯。”
“不必,你下去吧。”离川海语气淡然,声音却低颓无力。
侍从躬下身犹豫半晌才道:“大人,公子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由他去吧,吩咐下去,此事不得外传。”
侍从在离川海身边服侍二十年,见惯了父慈子孝,连他对公子说重话的时候都不曾见过,公子大雪天跪在门外,究竟了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侍从不明原委又不敢多问,只得依令退去。
庭院内,离善朴面无血色,眼神却无比笃定,微低着头,直挺挺地跪在甬道旁,任由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侵入体内。
泓澄清楚他的决心,起初不敢阻拦,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看着。
离善朴衣衫单薄,跪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冷的全身失去知觉。
泓澄担心他旧疾复发,回房取来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他抬起冻得僵硬的手臂挡开,想开口让泓澄回去休息,不必管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如此做会令父亲担心,心里愧疚不已。
他并非想以此来要挟父亲,只是想向父亲证明他对唐棣的感情,想得到父亲的谅解,想为他对王世伯及王姑娘的歉疚赎罪。
上次他在河边遇袭,身子受寒后咳嗽不止,用药调理了没两日就通宵达旦地忙了这些天,如今再次受寒,胸口越发疼痛难忍,怕夜里搅扰到父亲,强忍着不敢咳嗽。
深夜,离川海吹熄了房内的灯,暖炉中炭火的微光映在他身上。
他心底的气恼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心痛与不忍,几次想推开窗看看,又狠下心忍住了。
看了又能如何?已经定下的亲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窗外的寒风越吹越起劲,外面时不时有动静,却被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听不真切。
他怕儿子身体承受不住,盼着有人能尽快劝说他回房去,可他渐渐明白,儿子是铁了心要退婚,任谁都劝不住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小了些。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厚,离善朴面色惨白,头上、睫毛上积满了雪,身上的淡蓝色绸缎衣料滑腻绵软,片雪未沾,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更加亮眼,膝盖到小腿间几乎被积雪埋没。
他呼吸越发急促,胸口痛得如同火烧一般,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一大滩鲜血瞬间把身前洁白的雪地染成了血红色,他控制不住僵直的身体,颤颤巍巍地向前倒去。
泓澄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奔过去一把扶住他,把斗篷裹在他身上,看着他目光涣散,像是已经失去知觉的样子,抱着他连声唤道:“公子,您别吓我,公子!”
院子里的侍从们也吓得不轻,围在离善朴身边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泓澄把离善朴交给侍从们扶着,顾不得许多,大步跑到离川海房门口叩门,“大人,大人!求您救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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