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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旨意


唐棣内疚不已,顾不得身上疼痛,忙起身上前关切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人整理过衣襟,打量着唐棣道:“老夫没事,姑娘可有伤到?”

        “我……”

        “棣儿。”

        唐棣的话还没说出口,离善朴捂着胸口从书房边快步走来。

        见她和那老人都毫发无损,松了口气,向老人略一颔首,“爹,您回来怎么不提前派人送信来,儿好出城去接您。”

        “不必每次都这么麻烦,有侍卫们跟着就行了。”

        离川海面色沉郁,低沉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疲累。

        唐棣攥着风筝线的手一紧,又缓缓放松下来。

        眼前的老人神情庄重,举止端严,有一种不容轻慢的气势,的确像是她想象中的离刺史。

        只是昨日离善朴同她说过,父亲回来前会差人送信来,到时候让她陪着他一起出城迎接,唐棣满口答应,因此才会对离川海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

        心爱之人的父亲,初次见面就险些被她撞倒,太过于失礼了。

        唐棣尴尬地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离刺史,晚辈名叫唐棣。”

        离善朴微张着嘴,片刻后扬起唇角轻笑,他正要向父亲介绍,唐棣已经抢先一步自报家门了。

        离川海早已经猜到了,捋着胡子细细打量过唐棣,“唐姑娘,令尊令堂可还好吗?”

        他神情严肃,言语间却温和可亲。

        唐棣见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灵动的双眸一亮,笑盈盈地摆了摆手中的风筝线,“家父家母都好,谢离刺史惦念。”

        离川海点点头,看着飘在半空中的风筝,幽深的眼底渐渐透出一抹黯然。

        离善朴上前扶着父亲,“爹,您一路辛苦,进屋歇歇吧。”

        离川海脚下没有移动分毫,静默了片刻道:“善儿,天色不早了,派人送唐姑娘回去吧。”

        唐棣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这两日她在离府照顾离善朴,都是黄昏时才动身回去的,快马一个时辰,到从栖山庄刚好入夜。

        这会儿时辰还早,况且又是她与离川海初次见面,本以为他会叫她陪着聊上几句的,没想到他却下了逐客令。

        难道他还在因为被她撞到的事而生气?

        唐棣怔怔地看着离善朴,双手贴在身前拘谨地缠着风筝线。

        离善朴对上唐棣的目光,神情复杂。

        父亲明明已经默许了他与唐棣的感情,刚刚与她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是不喜欢她,为何这么急着赶她走呢?

        即便的普通的客人,父亲都不会如此,何况是唐棣。

        父亲如此必然有原因,不如先送唐棣回去,再来请示父亲。

        离善朴颔首称是,命泓澄带着四个侍卫护送她回去。

        唐棣把兔子风筝收回,抱在身前,对离川海福了福,“离刺史,晚辈告辞了。”

        离川海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点头,看着唐棣远去的背影,无奈又惋惜地叹了口气。

        两个身影并肩向大门走去,唐棣闷闷不乐地摆弄着手里的兔子风筝,任由春风拂起离善朴的发梢,扫在她的脸上。

        离善朴牵起她的手,“棣儿,你先回家去,我明日去从栖山找你。”

        他的声音轻柔而笃定,瞬间驱散了唐棣心里的不快,含笑点了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几匹马缓缓而行,离善朴一直站在门口向外望着,直到那个抱着风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才转身回府。

        离川海并没有回房歇息,依旧站在假山旁望着大门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被风吹的凌乱,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有些佝偻,显得疲惫不堪。

        离善朴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上前正要扶着父亲回房。

        离川海有要事与儿子商议,执意不肯回去休息,让儿子扶着他向书房走去。

        “爹,可是梁王有什么旨意?”

        父亲之前回信说,上奏梁王后几日便可返回萼州,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离善朴早已猜到定是因为武州的事惹得梁王忌惮,因此不愿让父亲回来。

        可此事与唐棣有何关联?为何父亲会对她态度如此冷漠?

        离川海颓然坐在椅子上,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善儿,你先看看这个。”

        离善朴站在书案前双手接过,见是梁王的亲笔,打开极快地扫视一遍,登时惊得气血上涌,伤口一阵刺痛。

        “爹,您打算遵照梁王的吩咐,带兵剿灭从栖山?”

        离川海无力地叹息一声,“善儿,余望言是梁王亲派的萼州司马,竟然死在唐庄主的手上,如今梁王命你我父子带兵剿匪,如何能不遵从王命?”

        “爹”,离善朴眉头紧锁,急促地道:“余望言通敌叛国,盗取军中机密,死有余辜,儿有他通敌的证据!”

        离川海脸上泛着一丝苦涩,“善儿,即便余望言通敌,也该由梁王亲自惩戒,断不该死在一个山寨头领的手上。梁王命萼州军前去剿灭,于情于理都没有半点不妥,若是你我抗旨不从,便成了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了!”

        离善朴的手微微发颤,信飘落在书案上。

        对于余望言的死,他原以为请父亲上书向梁王请罪,再把余望言写给朱锦融,泄露存粮之地的密信呈给梁王,此事便可不了了之,没想到梁王竟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剿匪是假,试探他们父子才是真的。

        要他剿灭从栖山,他万万做不到。

        那里是唐棣的家,他已经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就等着父亲回来后去从栖山提亲,早日与她相守,他怎能亲手毁了她的家,毁了他们的感情。

        况且唐玉山待他如亲子一般,杀了余望言也是因为不忍见他身受重伤,想要为他报一箭之仇,带兵去围剿唐玉山,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抗旨不遵,父亲该如何向梁王交代?

        离善朴的伤口涌起一阵剧痛,他不禁抬手捂住胸口,怕父亲知道了担心又赶忙放手,扶着书案边坐下,身子微微蜷缩着。

        离川海空洞的目光瞟向东墙上的兰花图,画的鲜活灵动,生意盎然,细看角落处提着唐棣二字。

        感叹果然画如其人,那姑娘眸子清澈见底,一看便是心性纯良之人,又知书识礼明媚天真,只可惜与善儿无缘了。

        离川海神色怆然,双手撑着书案边缓缓起身。

        “善儿,围剿从栖山你不必出面,爹去刺史府与众将商议便好。”

        离善朴骤然起身挡住父亲的去路,“爹,不要……”

        他言语间慌乱不已,表情因为伤口的剧痛而微微扭曲。

        从小到大,他一直温文有礼,从未如此失态过。

        离川海心里一痛,脚下顿住片刻,终是越过他走向门口,既然已经归顺梁王,身为人臣,他别无选择。

        一瞬间,离川海的衣袖被死死地抓住,身后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

        “爹,余望言伙同武州的朱锦融,在城外暗箭射杀儿后逃走,唐伯伯心疼儿才连夜带人抓捕他,杀了他,儿受伤时唐伯伯亲自守在床边为儿疗伤喂饭。爹,儿求您,不要与他动手!”

        离善朴跪在地上解去外袍和里衣,拆去扎的严严实实的细布,将上半身袒露出来。

        离川海愕然回头,脚步虚浮地围着儿子走了一圈。

        见他细如白瓷的肌肤上,胸前与背后多了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伤口刚刚愈合不久,还积着一团黑乎乎的血迹。

        一箭贯穿,又被硬生生拔出,这样的伤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了。

        离川海心如刀绞,面上失了血色,全身瘫软着蹲在地上,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半晌说不出话来。

        儿子重伤险些丧命,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是唐玉山,为他报仇的也是唐玉山,而他这个亲生父亲自始至终竟毫不知情,他有何脸面带兵攻上从栖山?

        可既为人臣,又如何能违背君王的旨意,做个不忠之人?

        离川海颤抖着双手,小心地给儿子穿好衣袍,扶他起身,内心挣扎过后渐渐释然。

        眼前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六年前他为了儿子的安危,断然违背前朝皇帝留儿子在京为官的御令,将他留在身边,如今也能为了儿子的幸福向梁王请罪,恳请他收回成命。

        况且梁王此举并非真的想剿了从栖山,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们父子的忠心。

        江州军已经整编完毕,城中百姓虽说不上安居乐业,好在食可果腹衣可蔽体,正好趁此机会向梁王请旨,提前辞去江州刺史一职,回到萼州陪在儿子身边。

        至于唐玉山,他决定亲自登门拜访。

        于公,他要以萼州刺史的身份与唐玉山交涉他杀死萼州司马一事,对梁王有个交代;

        于私,唐玉山对儿子有恩,他身为父亲,理应当面致谢。

        还有那位唐姑娘,初次见面,他的确是对她冷漠了些。

        “善儿,明日陪爹一起去从栖山见见唐庄主吧!”

        离川海轻拍着儿子的肩膀,沉郁的面色终于明朗了些。

        离善朴忙点头应下,感激之余又不禁因为自己的任性,让父亲担心而内疚,勉强提着嘴角道:“爹,儿的伤没事了,您别担心。”

        他隐约觉得自己最近变了很多,变得真实鲜活,变得不愿压抑自己的内心。

        原来两个人相处久了,真的会越来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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