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回
漫漫长夜，夜火肆虐，横店人像永远都不知停歇。他们穿梭在形色各异的狭窄小巷里，身着奇装异服接壤着擦肩而过，却又有同样一颗梦想永不幻灭的心。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总有种穿越的错觉，舞姿婆娑的曼妙女郎，破烂衣衫笑容璀璨的少年郎。
——这就是横店吗？
沈瑶凝神驻足，这般场景她曾听过千百遍，但身入其中才发现——梦想是多可怕的执念。
她像是被定身似的立在原地，任由来往的人群把她蹭的七扭八歪，肩头一阵酥麻。
——他无戏可拍的那些年，也这样吗？
“沈瑶？”
被唤名字的人又在原地愣了愣，抬头对上那双深邃闪亮，还有些担心的眼睛。
姜亦舟凝眸。“被撞傻了？”
“嗯？”
“肩膀疼不疼？”姜亦舟指了指她肩膀上，已被撞出褶皱的地方。
沈瑶愣了下，然后闷闷的“哦”了声，便抬脚往前继续走。
“？”
小朋友突然不话痨了？
姜亦舟跟上去，疑惑道：“怎么？真被撞傻了？”
沈瑶摇头，“没事。”
姜亦舟嘴巴张了张，却没追问。
行吧，不想说就不说，他确实也不擅长开导人。
等过了会儿，沈瑶突然抬头问道：“哥哥，这些年你和他们也一样吗？”
她想知道，却又害怕。害怕是她猜测的结果，但又想知道是不是真是那样。
人真是纠结。
姜亦舟愣了愣，随即笑了笑。“没有，我比他们幸运。”
“？”
“即便是他们如此忙碌，争取的角色也不过是台词都没有的龙套。而我最起码还是有戏份有台词的，还可以上演员表，这么比，我是不是比他们更幸运？”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沈瑶听出了不甘。
一个出道就享受过顶流光环的人，在万丈深渊里挣扎的时候，会远比那些没体会过的人更痛苦。
沈瑶想着又听他说：“而且无戏可拍的时候，我还可以去演话剧，总是舞台，总有灯光——”
姜亦舟目光缥缈，笑着说着便笑成了自嘲——这么多年了，自己也能坦然的说出这些话了。究竟是接受了现实，还是在不停地麻痹自己，让自己能够更心安理得活在当下？
或许，他早就分不清了。
他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低头看了眼一反常态的沈瑶，微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沈瑶眼睛睁得大大的，仰头笑的灿烂。
“哥哥，我们去灯光更闪亮的地方，好不好？”
姜亦舟一怔，就听对方又坚定的说：“那里有聚光灯，它会只打在你身上。”
她眼窝里闪着泪，装满了星辰大海，倔强的既天真又美好。
横店的微风轻轻拂过，吹散了阴霾，带来欣欣向荣的希望。
姜亦舟迟钝的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淡淡的说：“傻孩子。”
头发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沈瑶缓慢的摸着，看着前方挺拔傲立的身影。
曾经，那是光的方向。
现在也是，光之所向。
临近片场，与《屠城》相关讨论声也越来越多。而人群中声量最高的要数熊安阳的粉丝。自开拍，他们就以不同身份、不同形式的埋伏在片场周围。拖他们的福，《屠城》自开拍以来，在网上的讨论度就一直居高不下。
剧组早前在微博上公开呼吁粉丝理性追星，拒绝路透情况，但也就只是形式上做做样子。路透不断，热度不减，片方不知道节省了多少宣传费，估计都能开心的笑掉脑袋了。
【我的天，大熊这个眼神也太牛了，没学过都能这么牛！】
【对啊对啊，我昨天看到这张图都震惊了，他真的很会演。】
【我听说开拍前他专门找了老师学习，我们大熊也太敬业了。】
沈瑶心里冷哼一声，他找老师分明是因为被导演嫌弃演技差如狗屎。
《屠城》的导演是当下圈内拍古装权谋剧最有实力的谭唐，从业以来拍过三十几部古装剧，每一步都是口碑与收视双爆。《屠城》请他是为了宽慰书粉，当初公布《屠城》男主确定由新晋偶像熊安阳饰演褚乐山时，遭到了书粉的一致反对。
书粉团结起来绝对空前绝后，他们在网上搞了好几轮投票，实名制拒绝熊安阳演褚乐山。为此，熊安阳的粉丝和书粉撕了好几个月，最后悄悄影视只好请了谭导出山，这才稍微平息了书粉的怒火。毕竟在古装粉心中，没有谭导驯服不了的朽木。
【哦我的天，你看跟大熊搭戏的这个演员是谁啊？】
【卧槽，这个就是那个走后门的！】
【啊？他是不是叫姜亦舟还是啥，我之前没听说过他！】
【我听说他被硬塞进来的，之前定的是秦冲！】
【真的假的！秦冲比他好啊，虽然秦冲也配不上大熊，但总比这个姜什么的长得帅吧！】
【对啊对啊——】
沈瑶翻了个比天高的白眼——你们是瞎？
就秦冲那个娘炮矮个男，也配跟我哥哥比？
现代人的审美，已经如此畸形了？！？
这些纷纷扰扰被姜亦舟全部摒弃在外，他充耳不闻的走的坦荡。
沈瑶歪头看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她蓦然想到杜甫的那句诗。
——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姜亦舟长得白，嘴唇却丰满艳红，抿着尽是禁欲感。挺秀锋利的下颚线在夜色的辉映下，形成一道隽秀的风景。再仔细看看，左眼角似乎还有颗隐约可见的泪痣，藏在浓密的下睫毛里，悄无声息的把他润色成一个美人。
潇洒倜傥宋如玉，风姿卓越兰陵王。
龙章凤姿，大抵就是姜亦舟这般模样。
想着想着她就失了神，一个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下，身体失重的栽了下去。
在她马上就要摔成狗啃大地姿势时，一双大手及时接住了她。
那双手指节分明，这么热的天气，竟有丝微凉。
沈瑶仰脸嘻嘻哈哈的笑，“谢谢哥哥。”
姜亦舟瞪了她一眼，扶她站好，教育道：“不好好走路，乱想什么！”
“当然是——想帅哥咯。”
“”姜亦舟在她脑门敲了下。“赶紧，要迟到了！”
“”啊对啊！
顿时，沈瑶像是按了加快键，抓起姜亦舟就开始往片场奔。
第一天上班，迟到就完蛋了！
等沈瑶气喘吁吁的跑到片场，前脚刚踏进去，就又被里面出来的人挤了出来。她皱眉抬头正要讨个说法，发现那人居然是小马！她本就预备到了片场就先找小马的，这不正巧送上门了么！
瞬间，她就把皱眉笑成花，说：“小马老师您好啊，我是沈瑶！”对方愣住，显然对她没什么印象。于是她又补充道：“姜亦舟的经纪人，早些在酒店的时候，徐老师让我找您的。”
小马还是愣着，但眼下他也没功夫纠结面前这人是谁，他急着要去送饭，晚了肯定又要挨骂。于是敷衍道：“哦哦哦，你好。你等会儿再找我，我还有点事需要忙。回见回见——”
沈瑶看到他手上拎着的两个外卖袋子，急忙拉住他说：“小马老师我来帮您吧！”她说着在小马手里拎过一个看起来比较重的袋子，又转身对姜亦舟快速说：“哥哥，你先自己去化妆哦，我帮小马老师送完东西就回来找你哈——”
姜亦舟点头动作还没做完，就看见沈瑶一手拎袋子，一手拉起旁边懵掉的人，出门去了。
他在原地愣了下，抬脚往化妆间的方向走。
刚走没几步，就看到兰溪迎面走来。
她站定后，笑盈盈的打招呼：“嗨，亦舟你才刚到啊？”
姜亦舟：“兰溪姐，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
平时他都会早早到片场，但兰溪这么早出现，却是很新鲜。
兰溪是这部剧的女一，按说耽改剧里是不该有女一这种设定存在的，但她是个资源咖，背景雄厚。编剧专门给她和男主拉了一条线，虽不是感情线，但戏份可观。她是聪明人，很会做人，跟剧组人从不黑脸，处事都很周全，也是剧组少数会跟姜亦舟主动打招呼的人。
虽然意图不纯。
只见她伸手握在姜亦舟的小臂上，暧昧道：“亦舟啊，昨天那几场戏，我老觉得我情绪不到位，你觉得呢？要不我跟导演说说，让咱俩再重新补拍下？”
姜亦舟不动声色的伸直手臂，拉开与她的距离，礼貌回道：“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跟您搭戏的时候感觉您情感非常充沛——但如果您觉得还有瑕疵，补拍我没问题。”
兰溪空出来的手指搓了搓，又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姜亦舟的t恤。“瞧我们亦舟就是会说话，我觉得我昨天能发挥那么好，全是因为搭戏的是你，要是熊安阳那个毛头小子——”她说着含羞笑了笑，又小声说：“那个小子跟你比，可就差的太远了。”
姜亦舟微笑。“是您太抬举我了，剧组每个人都值得我学习，我会继续努力的。”
兰溪顿时眉开眼笑，手指上的力度加重了些，“我的小亦舟可真是太会说话了，吃晚饭没？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去我那儿吃点儿？”
姜亦舟站定，“谢谢姐，下次一定，我今天来的晚了些，得先去化妆了。”
兰溪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收回手指放手边吹了吹。“每次都是下次一定，下次是什么时候，可不行每次都拿下次框我玩哦。”
姜亦舟彬彬有礼的说：“不敢。”
兰溪看他几眼，最终只能叹气道：“好吧，就再放你这一次，下次可说好了，去我那里吃东西哦。”
姜亦舟冲她恭敬地点了下头，等兰溪踩着恨天高逐渐走远，他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四周又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这些话听了十几天，现如今也能心无波澜的忽略了。
“哎，刚兰溪又来找姜亦舟了，看他俩那腻歪劲儿哦，啧啧啧——”
“那个兰溪不是有金主吗？怎么还跟他勾勾搭搭的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金主是用来伺候的，但姜亦舟是伺候她的。”
“要说这些明星还真是会玩啊，剧组夫妻也这么明目张胆啊。”
“可不是么，听说姜亦舟就是兰溪给弄进来的，所以——”
“小马老师，这些盒饭是给谁送的啊？”沈瑶问身边跟她差不多高的人。
小马头顶锡纸烫，小眼睛一眯，埋怨道：“给导演的呗，要不我这么着急干嘛！”
沈瑶听到导演两个字眼睛都发光了。“导演？是谭唐导演吗？”
“不然呢？还能有谁？我早给他送过一次了，他居然说我没送，莫名其妙的把我骂了一顿，我招谁惹谁了，现在都十点多了，要吃夜宵他早说啊！——你说这个导演是不是奇葩！这段时间我快被他折磨死了！”
沈瑶假意赞同的点头，然后疑问道：“他在饮食方面有什么奇葩的要求吗？”
小马一听，情绪立马上头。“何止是奇葩，简直就是惊吓骇俗！”
沈瑶眨眨眼，不自觉的纠正：“额，惊世骇俗吧？”
但看到小马哥一脸愤怒，秒变脸。“您说！您说！”
小马刚被骂完正在气头上，就把这两周在谭导那里受的委屈全都吐了个痛快。例如——谭导只是牛肉，不吃芹菜，鸡肉闻都不能闻，水果最讨厌苹果，茶只喝绿茶等等等。沈瑶本来还是用备忘录打字记录的，后来他语速实在太快，直接换了语音。
好家伙，这小老头吃的真够邪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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