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时

6月24日下午，纽约曼哈顿南区，时代广场剧院圆形剧场。

        王尔德戏剧《莎乐美》剧组的成员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一次带妆彩排，今晚8点他们就要迎来《莎乐美》的开幕之夜了。

        乔琳在这次彩排里表现得并不投入，因为她要为今晚积蓄情感，表演莎乐美是件精疲力尽的事，她一天只能演一次。

        从今天开始，《莎乐美》将在圆形剧场持续演出，每周周三至周日晚八点均有一场，周六下午两点还会有一场加演，这样的循环演出将持续到7月28日，因为两位主演帕西诺和乔琳的日程表都不能允许他们继续演出下去。

        导演罗伯特将这出传统独幕剧改为了三幕剧，整个演出时长接近1小时45分钟，没有幕间休息。

        在今天正式开演前两个月，负责公关活动的黄金集团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宣传活动。阿尔·帕西诺的参与对他们来说是个非常有利的消息，这位好莱坞明星无疑会吸引来更多犹豫的观众，但是同样的，也会吸引来更苛刻的评论人。各类评论人、媒体和社交名人都已经收到《莎乐美》的宣传材料和演出邀请，纽约广播电台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把今晚评为近期最令人期待的百老汇开幕夜，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幕布拉开了。

        今晚，历史悠久的圆形剧场中的八百余个座位都将座无虚席，而乔琳将作为主演站在这个百老汇少见的罗马式剧场舞台的中央，将这出戏剧献给在场观众，她的内心既激动，又不安。

        要知道，百老汇上一次有剧院演出《莎乐美》已经是1923年的事儿了，而且那次演出还悲剧性地只持续了5天。

        她坐在自己的化妆镜前，又做了一次演员的气息练习。

        帕西诺走了过来，拍了怕她的肩膀，对她说：“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

        乔琳笑着点点头：“当然，完成自己的创作，让观众完成另一半。”

        帕西诺也笑了，“好姑娘，breakaleg”在百老汇的开幕夜，说“goodluck（祝好运）”是有霉运的，要说“breakaleg（摔断腿）”才行。

        乔琳回复说：“breakaleg我已经敲过木头了。”

        爱德华·诺顿在引座员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段时间他自己不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在扮演引座员这个角色，现在身份转换了。

        洛杉矶骚乱那天，他和乔琳通过电话，他有些气愤她真的在纽约却瞒着他，所以很草率地挂了电话。但是他冷静后知道这样不行，他一向知道乔琳是个很擅长逃跑的人，他挂她电话的举动说不定还正和她意呢，所以他又挑了一个周末给她打了个电话。他没有太冒进，不提见面的事儿，做足了朋友的姿态，以关心她生活的面貌问了些问题。果然，乔琳很轻易地吐露了她正在纽约排戏，并且邀请他今晚来看演出。

        其实这点是诺顿想多了，他本来就在乔琳的邀请名单上。她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个好观众呢？就像公孔雀要炫耀一下自己的羽毛一样，乔琳也喜欢炫耀一下自己的，而她亲爱的朋友埃迪理应坐在观众席上。对她来说，如果有一天要列一个致谢名单，埃迪会被列在首位呢。

        时代剧院圆形剧场是百老汇唯二两处保留着传统三面式舞台的剧场，因为表演发生的舞台空间事实上与观众间没有隔阂，所以这种剧场对演员与观众之间的交流要求非常高，演员必须能够调动起观众的情绪。同时也对现代戏剧中的舞台艺术如何展现提出了更高的挑战，如何在观众对台上发生的事情一览无余的时候安排布景和灯光呢？

        而现代镜框式剧场因为将表演空间局限在了舞台上，后台的一切设置对观众来说都是未知的，所以观众能够居高临下式地欣赏这特定空间内的表演，而演员也可以无需考虑观众，更尽情地投入表演中去。当然，这不是说与观众的交流就可以因此忽视，但是这两类剧场形式所带来的戏剧表现形式的区别是确实存在的。

        诺顿平日里待着的剧院只有镜框式舞台，他非常好奇乔琳会奉献出怎样的演出。作为一出以激荡的情感为主线的戏剧，最适合三面式舞台不过了。

        而除了诺顿这个纽约客外，乔琳还强硬地要求就在纽约的基努带着刚从新墨西哥拍完戏回来的瑞凡一起来看演出。她原话是这么说的，“eon，我请你们免费看阿尔·帕西诺演出诶，你们两是不是傻才不来？”

        她还补充说：“让瑞凡就是骑摩托车也要从洛杉矶骑来。”这纯属无理取闹了，纽约和洛杉矶之间的公路距离得有4500公里，他得骑昏过去。瑞凡不是很喜欢乘坐飞机，乔琳知道他在这方面的坚持，所以提前了半个月就通知他拍完戏后一定要来纽约。让基努觉得神奇的是，瑞凡真的答应了，他从阿尔伯克基坐了54个小时的火车抵达纽约，然后借住在基努在纽约的小公寓里。

        基努在纽约租了一个小公寓，他还挺喜欢在这里呆着的，因为纽约人都很酷，他们即使在路上认出他来，也不会围着他要签名或者拍照，一个非常适合名人生活的城市了。

        其实基努这个描述不准确，纽约不仅仅适合名人生活，还包容一切怪事，纽约客的典型特征就是从不大惊小怪，不然未来也不会有标签onlyinnewyork（只有纽约能发生这事儿）登上推特热搜了。

        玛莎也在乔琳的邀请下来了，她的座位在乔琳的有意安排下离瑞凡很远。而瑞凡、基努和莎莉的座位就在诺顿旁边。当然，莎莉并不知道自己右手边的男人就是乔琳偶尔提起的前任。诺顿也没注意到自己左手边第二、三个位置坐着如今最火的两个青年电影明星。

        当所有观众都已入座，剧场安全员走了出来，开始讲解演出前的安全提示，不要拿出摄录设备，不要吸烟，如果有意外事件发生，请从安全出口有序离开。

        等到安全员被扮成士兵的演员唤作扰乱宫廷的奴隶喝退的时候，观众们都知道演出开始了。

        希律王和他的王后希罗底正在宴会厅宴饮，公主莎乐美正面色苍白地离开宴席，她在躲避希律王淫猥的目光，也在躲避宴会中那些粗俗不堪的男人。

        乔琳身着一条白色裙子，如王尔德原著中写的一样，同月光一般。她头上戴着一条用金子链条和红色宝石编成的额饰，红色的泪型宝石刚好点缀在她的眉间，细细的金色流苏隐没入她如云的黑色鬓发，又顺着她的披发垂下，鬓角也垂着一条金色流苏，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涂着金色的大面积眼影，眼线被勾成猫眼状，带了金色的美瞳，眉毛的颜色被加深，嘴巴也被涂成艳红色。

        这就是莎乐美公主。台上的士兵和青年窃窃私语，说公主美艳动人，又像死人一样苍白。

        观众席里的莎莉忍不住低声说：“瞧瞧她多美啊！”这句赞叹引来了她身旁几个男人的赞同。

        莎乐美出场的时候，观众们几乎都忍不住发出惊叹的气声，这气音汇聚在一起竟成了好大的一声。

        扮演爱慕者纳拉伯斯的青年演员很快就反应过来，面朝着观众，既是在跟他剧中的朋友说话，也是在跟观众们对话，大声地赞美道：“今晚的莎乐美公主多么美丽啊！”

        士兵们又在讨论正在宴饮的王后和希律王，这时囚在井里的圣约翰正在大声宣扬主的神力，士兵们便也开始讨论圣约翰是不是先知。

        剧情发展到了莎乐美公主发现了圣约翰，要求看守他的士兵让她看看这个囚犯。士兵不愿违背希律王的命令，又不敢直接违抗公主。

        莎乐美便盯着士兵的上司，她的那个追求者纳拉伯斯，要求他为她做这件事，尽管纳拉伯斯为了国王的命令予以拒绝，她还是微笑着盯着他，说“看着我，纳拉伯斯，看着我。啊!你知道你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的。”

        纳拉伯斯屈从了。台下的观众也非常理解他，他如何能对抗她的意愿呢？这得要何等的意志力啊。

        圣约翰被从井中放了出来，这也是曾经囚禁公主父亲的井。公主不顾约翰口中对她母亲的斥责，竟对约翰一见钟情。

        莎乐美骄傲地自我介绍是“希罗底的女儿，犹太王国的公主”。

        约翰却不愿与她相见，斥责她“哪里来的胆子接近主的亲选”，让她这“索多玛的女儿”走开。

        莎乐美不管不顾，赞美他的躯体，被他斥责后，又轻蔑他的躯体，转而赞美他的眼睛，在他又一次斥责她后，又鄙视他的眼睛，转而赞美他的头发。她不顾一切，就是要吻到这个对她不屑一顾的男子。乔琳的表演将她那种炽热、娇蛮又着魔般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约翰坚决地转身离去，回到了井中。这时希律王又开始寻找莎乐美，离开了座位，他和王后围绕着莎乐美展开了对话，两人都知道希律王对莎乐美有觊觎之心，王后对自己的丈夫暗含不满。

        阿尔·帕西诺举着酒杯，四处寻找着莎乐美，他的表演使观众都要忘却他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阿尔·帕西诺，而真的以为他是那荒淫无道的犹太王希律·安提帕。

        在宴席上，希律王对着莎乐美说：“为我跳舞，莎乐美。”莎乐美拒绝了。希罗底也说她不会为你跳舞。希律王和希罗底又争辩了两句到底是谁不育的问题。

        希律王又一次渴求地看着莎乐美，“为我跳舞，莎乐美，我恳求你。如果你为我跳舞，你可以问我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甚至是我王国的一半。”

        莎乐美闻言起身，“你真的愿意给我任何我对你的要求吗，国王？”

        希罗底连忙阻止说：“不要跳舞，我的女儿。”

        舞台上故事继续发展着，在几个回合的语言交锋后，希律王发誓说：“以我的生命，以我的王冠，以我的众神。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为我跳舞，我都会给你，甚至给我半个王国。哦，莎乐美，莎乐美，为我跳舞！”

        莎乐美在希律王强调了他的誓言后走到了舞台中央，扮演奴隶的演员为她披上一条缀着金色装饰的紫色纱巾，又脱去她的鞋子。

        乔琳，哦不，莎乐美开始在舞台中起舞了。

        她双手撑起那条纱巾，身形隐没于纱巾之后，随着铃鼓的节奏她开始舞蹈，每个节拍都与她身上装饰的铃铛相配合，发出诱人的铃声。她雪白的脚踩上红色的地面，芭蕾腿技在这一刻表现得出奇美丽。

        当乐声变得激昂的时候，她将那身上的纱巾抛向观众，然后开始激烈地旋转，观众发现她身上的那条裙子竟然也跟着变色了，变成了如地面和灯光一般的红色。她将自己身上的饰品一件件地抛出，如同苏美尔神话里《伊南娜女神下地府》里讲的一样，除了头饰外，她身上的装饰一件件地落在地上，直到她将自己的外裙脱下，露出最后的遮蔽物。

        乐声在此时转为温柔，她双腿叉开直至贴向地面，她的下巴轻轻扫过地面，那红唇好像马上要吐露一些有魔力的词语。然后她又起身，向后弯下腰身，直到形成一个半拱形，秀发披散在地面上，她面朝着在场的观众和希律王，俏皮地说：“我想要他们现在给我带来一个银色盘子……”

        希律王追问她你想要盘子里放着什么。

        莎乐美起身，微笑着说：“约翰的头。”

        当乔琳出场的时候，熟悉她的人还能觉着那是她自己。但是很快他们都被台上的演出吸引了，开始为莎乐美公主神魂颠倒。当她开始旋转的时候，诺顿突然想起来福楼拜描写莎乐美跳舞的一句话：

        从她的胳膊、她的脚、她的衣服迸出看不见的火星，燃烧着男人们的心。

        舞台上的莎乐美正在拒绝希律王提出的其他补偿，坚决要拿到圣约翰的头。当约翰的头颅从井中递到莎乐美手中的时候，她痴迷地吻上那血泊中的嘴唇。

        这为爱疯狂的绝望女子质问眼前的头颅：“啊！你为什么不看我？如果你看着我，你就爱上了我。好吧，我知道你会爱我，爱的不可捉摸比死亡的谜题更难解。”

        舞台上的演出结束后，观众席掌声雷动，莎莉却发现身边的三位男观众竟然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眼神迷离，她莫名其妙的同时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她不懂，在这几位的心中，爱情的难题确实比死亡的难题更令人着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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