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章韶华之下遍阴云
“母后这样做，实在是过火！”
韶华宫中烛火明灭，大殿下立于殿上，朝服墨冠，略显宽大的衣摆铺在地面上。他神色严肃，端着一双手，嘴角抿得平直。
白后流岚倚在软榻上，持银箸正松灰。她懒懒的抬眼瞧了一眼墨乾，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乾乾可是第一次在母后跟前穿得如此像样，倒是叫母后我吃了一惊。”
“母后！昨日一事，您与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墨乾咬着牙，瞪着眼睛看着白流岚。他期望母后为他解释，给他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
他脑海中满是昨日落雨情景，众臣跪伏在他们脚下，而闪电一阵又一阵，飞快地划破天际。汉白玉月台上滴落的雨花清晰可见，众臣垂下的身躯触目惊心。墨乾震惊地望着上首父母，模模糊糊觉得心里有一点东西碎裂了。
可是白流岚无动于衷，她仍旧翻弄着香炉里的白灰，将平整的炉灰搅乱了，反反复复鼓弄出一个小口子。
宛若废墟里的殉葬坑。
“我同你父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你。”
她低着头夹过一小块通红的香炭，直接对着炉灰中那个小口子放下去，却放得很浅。香炭粗粗略略靠在炉中，热气推开一小片香灰。
“为了我什么？母后此举，难道不是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他们对您的中伤还不够多吗？”
墨乾重重迈上台阶，愤懑不已。
“不重视群臣，世上没有一个帝王会这么做！母后，这是一条死路！”
“乾乾，你是太小了，还不懂事。”
“我懂！！”
墨乾额角抽抽地疼，声音因激动而不自觉提高几分。
“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位仁慈的储君，君王之道在与民同乐，君子爱民如爱其子，这些是你们让我记住的，是你们教我的。可现在您与父皇，这又算什么？！”
是施暴，是压迫，是儿戏！墨乾通红着眼，却觉得满腔委屈。父皇母后明明是最明事理的人，他们明明是这世上最适合称龙为凤的人，是他最为骄傲和尊敬的爹娘。
可是他们偏偏做出这样的事情。
“乾乾，你可知臣服的前提是什么。”
墨乾紧紧握住拳头，不带丝毫犹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威望和能力。”
“错了。”
白流岚一点一点用香灰盖住那一小块炭，细致的堆出一个小坡。她端着小香炉左右看几下，挥手招来佩玉，示意她继续接下来的入香。
然后抬起眼深深望着墨乾。
“是地位，还有恐惧。”
墨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恐惧吗？
“就是恐惧，乾乾。一个帝王最需要的就是臣子的恐惧。”
只见他的母后慢慢挺直身板，扬着笑招呼他坐来旁边。
“母后，这不会是恐惧的······”
”乾乾，你确实长大了。母后有些话，也可以和你说道说道了。“
母后握着他的手，慈爱的问道。
“乾乾啊，母后原本是什么身份呢？”
墨乾一下子绷紧了身子，白后浅浅的笑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是贱民啊。就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贱民。”
“母后！”
“我从一开始就比别人轻贱，这当然是不可否认的。母后出身市井，从小就受人白眼、遭人排挤，就是因为一个‘白’字。你父皇不在意，可这世上多的是在意名分的人。乾乾，名分虽是虚的，人心却是实的，不会有人愿意被底下的人踩在上头。可他们怎么想不管，我就是能飞上枝头，世人能奈我何？不过就是聒噪，那些凡夫俗子会怎么看我，我早便知道了。只是！”
白流岚抓紧墨乾的手。她看着他妥帖的着装，看着墨黑宽大的衣袍裹住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不由心疼地伸手帮墨乾整整衣襟。
“说我便罢了，那些老家伙竟然说你是什么野合之子，说你不配为储！这些伪君子惯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让自己的子弟依附你，自己却不识好歹地上书与你父皇，说你若日后称帝，便要各种如何。怎么，难不成还要哪个弱不禁风的来做皇帝么？乾乾，你姓墨，你是你父皇最为骄傲的唯一的儿子，你当得这玄止圣君！至于他们这些老头子，不过是瞧着我这个‘白’心里不平罢了。既然不满，便使些手段叫他们闭嘴就是。只要让他们怕了，什么身份地位，他们还想翻了天不成？”
“母后，可我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告诉世人······”
“孩子，那你觉得，若有一天我被废后，你要怎么守住帝位？你要怎么面对他们的冷眼？你要怎么活下去？”
墨乾将一双眼瞪得滚圆，抬头看见母后眼里藏不了的恨意和决绝。
“乾乾心纯，是个好孩子，能力自然也是超群。母后知你将墨坤当作弟弟看待，可你一定要学会割舍，什么重要，什么是没用的，都要分清楚。光姽婳怎么来的，墨坤又是怎么来的？我们仁慈，别人就会敬重我们吗？唯有恐惧，乾乾，让别人恐惧，让别人害你不得推你不下，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白流岚一把抓住墨乾的肩膀，眼睛就要钉进去。她沉着脸，咬紧牙关狠狠地说。
“乾乾，听母后的话，唯有把别人踩在脚下，自己才能稳稳立住。”
墨乾走出韶华宫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
说真的，他脑子很乱。
血缘撕破了所有遮掩，红果果摊开在他的眼前。他是规则之外，落在最不合礼数的圈外。
一直以来，他所认为的合理，所谓的能力至上，都是母后和父皇给他包裹的假象。在那些人眼里，他就是贱民之子，不要说不配为储君，就是身为皇子，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的骄傲此刻化为锋利的长剑，狠狠刺在胸膛。竟是没有人在意他的努力，没有人在意他多么用心的去学如何做一位爱民如子的贤君。自私的人们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血缘和名分。
他有一半是属于“白”的。可原本他以为，这并没有什么。
他这个大殿下，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飘飘忽忽，踏在湿滑的白玉阶上，不由得踉跄一下。
右边忽地靠上一只手，娇娇小小却十分稳当的扶住了他。
“若雪，我······”
“皇兄，看着路。”
她说道，牵着墨乾慢慢的，慢慢的向前走去。
前面是漫长的宫墙，是狭窄却一望无际的天空，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宫人。
但是墨若雪拉着他冰凉的手，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过去。
踏过一切的不确定，坚定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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