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一章曾经落红辞高树

“本宫的自由太难了，穷尽一生一点一点去争取，也不过只是迈上一个台阶，仍旧是没有体面······”

        白流岚忍着腹中剧痛，声音里一分力气也没有。

        “可是玄止的大皇子不同，乾乾不同！”

        她猛地吸气，污血汩汩地流着，不堪入目。墨若雪看得脚软，却挪步靠上床沿，生生逼着自己站得笔直。

        “本宫和圣上给他铺好了路，他只要安安稳稳的，平平顺顺的，等他成人，便是最自由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得旁人阻挠他。”

        “母后······”

        “自由是要用枷锁换的，哪有这么容易······”

        扭转局面哪里这么容易。

        在这世间，只要手里拿着利刃，便是无所依靠，刀尖对着谁，谁便要拿着刀尖反刺向你。不知道谁会先出招，只能日日夜夜防备着，防着在松懈时候伸出的那一把短匕，防着自己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唯一握在手心容易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性命。毕竟，谁都不会想到，如此惜命惜福的白流岚，会狠到对自己下手。

        “墨若雪，你太聪明了。你若是男儿身，你若是······”

        看着墨若雪怔愣的模样，白流岚神色莫辨，眼神里深深浅浅，涌动不息。

        “天下自由或许你是可以抓到的。你要助着乾乾，你要让他一起······”

        小公主垂着手站在一侧，喉头干涩，却发不出声音。她直愣愣的望着母后的眼睛，那眼睛像一潭吸人魂魄的湖，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可是那里没有母后，那里没有她自己。

        “你怎么办？那你怎么办？你让我和皇兄怎么办······”

        小公主看着榻上的母后一点一点的消逝，是她看得见的生命在消逝。她喃喃，像是在念咒语。杀人的凶手就是你自己，你怎么办呢？

        母后最后移开了目光，没有一分留恋的闭上眼睛，就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她平静的吸气，又安稳的呼气，唯有颤抖的眼睫宣告着主人承受着的巨大的苦楚。

        扯着锦被的手慢慢的撤下力气，而一旁奋力咬着下唇的三公主殿下，是这位市井皇后摆下的最后一招棋。

        这个一生张扬、大富大贵的“玄止妖后”，在平静的悄无声息的夜晚，像空气一样死去了。就像一个虎头蛇尾的故事，没有后续，在迎接新春的第一声惊雷中，戛然而止。

        公主踉跄着步伐，扶着冰冷的墙，挪动着出了内室，正与大汗淋漓赶来的大殿下撞个满怀。她望着皇兄，扯着皇兄的手臂，撑着没让自己滑下去。

        殿外雷声轰鸣，晃得殿内烛火震颤。闪电逍遥而过，墨乾脸上明暗交杂，阴影将他淹没在黑暗里。

        他不发一语，将若雪扶住，好好安顿在殿外座上，转身便要冲进内室。若雪阻拦不及，空空望着他闯进那个噩梦里。

        她不晓得皇兄看见母后会是什么神态，不过是一会儿，却像是世纪之久。珠帘掀起又砸下，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如提线木偶一般晃悠出来的少年，眼角泛红，颤抖着嘴唇，压着声音令道。

        “去，请父皇来韶华宫。”

        “大殿下，圣上此时······”

        “与他说，皇后娘娘薨逝了。”

        他就像一个处在情绪边缘的野兽，攥着拳死死的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

        “若他还不来，我便去亲自找他。”

        让他来看看，他这么做，什么都保不住。他真以为他是天之骄子，万物运筹帷幄，天下尽在掌中，到头来，被玩儿的到底是谁，他怕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母后死了，他脱不了干系。

        墨乾慢慢垂下头，视线偏到身上这件绣着金纹的蛟龙外袍，四只腾龙舞着爪翻飞，日月明朗，辉映四方。而他却站在这空空荡荡、阴冷的宫殿，孤零零的一个人，鼻尖是汹涌的血腥味。

        原来这天下的味道，真的是血的味道。恶心、发臭，让人避之不及。

        他眼中渐渐蒙起雾气，顺着模糊的视野抬起头来，望着承恩殿的方向，许久不动。

        你明明说过，只要有恐惧，一切你都可以把握。你说过都会好好的，你没有说过要交付你自己的······

        骗人。

        白后之丧，玄止禁乐，举国缟素。

        停灵那日，紫陌大街一声不响，繁华散尽，皇城大门慢慢的打开，仪仗整齐。

        白后灵柩在众人静默的簇拥之下被移出皇城。一如当年，她高昂着头，凤冠霞披，妆容艳丽，一架凤辇风风光光抬进来。

        灵柩过处，百姓跪伏，不敢抬头语。纸钱飞扬，张张悬空缠绵，纠结良久，还是垂落下来，混乱的分散在各个角落。

        他们可曾想到，这样一个和他们有着同样血肉的人，可以飞的这样高，高到九天之上，连棺椁都是贵气的，他们连看一眼都是亵渎。

        墨乾沉着脸，端坐在龙辇上。他发着愣，余光皆是这些百姓。今日，他们俯首称臣，甘愿在棺材下低到尘埃里，明日，酒肆茶坊中，便会有议论母后的闲谈逸语。

        没人能够堵住悠悠众口，毕竟没有人可以像神一样，随随便便就拿性命开玩笑。母后生平最恨被人制约，她信的是恐惧的力量，却没有想到她当年就是靠着对上位者的怨恨上来的。

        昨日父皇对那些人妥协了。等母后入宗庙，葬入帝陵，光淑妃就是未来的玄止国母。

        看吧，就算是付出了生命，你们也只能和他们打个平手。

        多荒唐。

        安凌随着仪仗在后面，漫天的柳絮混在素白的纸钱中，仿佛是大雪过境，散落无声。

        她这是上元节后，第一次见着阿楚。但阿楚同她讲，因着白后娘娘的缘故，过几日，她便要和娘亲回去乡下了，日下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是几日，却好像觉得一切都翻了个个儿，变得全然不似从前。

        明明初来玄止日下时也是春晓，风过却是万物生，自然便是欣欣向荣的样子。现在一声响雷，把所有的保护都震碎了。

        她，阿楚，甚至是大殿下，一下子都要自己站起来，自己去伸手将天好好的顶起来。

        小小姐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抬头远远的望着大殿下，即使是远远的看着，也能感受到少年的萧瑟和难熬。偏偏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少年着白衣的样子。

        灰蒙蒙的天穹之下，群山崎岖，江河奔涌，踏出皇城的众人抬着小小的棺椁，像蝼蚁一般缓慢的前行。

        或许是行到水穷，却实实在在的，再也看不到云起的盛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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