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山清芬
众人看着玉露,大惑不解。玉露微微一笑,绕过柯木,进了浮盈殿。
曲径通幽,花木零落,满目荒芜萧然,薄雪宁静年华。
到得大殿前,高高台阶上,纯白斗篷安坐抬首,似在欣赏云卷云舒,枯冷声音:“今日,难得这般好的天气,你们却来扰乱清静,真真可恶。”
柯木见状,挺身持刀护在众人之前。不少禁军也纷纷快步而来,严阵以待。
白色斗篷起身,下了台阶,足音却无,似是飘落而下,从袖中抽出长剑,颔首缓步而来,面目不清。
“安大侠,住手。”玉露在柯木身后道,“安大侠莫要动手。”
“你消失有些时日,我四处查找皆是徒劳。看你样子,可是恢复神智了?”白色斗篷有些疑惑道。
玉露从柯木身后挤出,道:“不错,圣上让人解了我体内的疯药。还有,安大侠可记得,我曾说与你,主子有个女儿。”见白色斗篷点点头,笑着指指灵均长公主,“安大侠,这便是主子的女儿。你看,她是不是有几分主子的影子?”
灵均长公主闻言向前走了几步,为顾余修护着,恭敬行礼道:“灵均见过安大侠。”
白色斗篷目光无声收回长剑,两手撩下风帽,露出饱经风霜的面庞。墨发胡乱束起,长眉入鬓、狭目炯炯,白色斗篷定定看着灵均长公主,轻轻点头,道:“像,确与小清颇为相像。”
“安大侠,圣上几日前偶然寻到她。公主请赐浮盈殿,今日来此,自是想知晓主子的前尘往事。”玉露耐心道,“圣上,长公主,这位是安可仰安大侠。自从浮盈殿茶器失窃后,他回来便守在这里。”
安可仰道:“所以,你不过瞥见壶影,就知是描金山水八卦紫砂壶。这可是小清最为心爱的壶。”
灵均长公主道:“爹他,养父他,教我紫砂壶时,将此壶之图仔细讲与我听。我本以为,这壶造型独特、颇为珍贵,此时才知,是母妃的心爱之物。”
“养父?”安可仰微微吃惊问道,“你是如何逃脱那场大火,存活下来的?那次,小清和她女儿,皆是葬身火海。若是我早些赶到,许是救得下她。”
“我也是从养父养母的遗物中发现一封长信,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灵均长公主说着,从袖中拿出泛黄信笺,道,“母妃为程贤妃陷害与禁军侍卫私定深情。先帝虽是大怒,却不忍心处死母妃,只将她驱逐出宫。母妃在东南买下一处茶园,携我避居。那时,母亲身边有些宫人,还是收了名为俞尘和平婕两个流民。”
灵均长公主深深吸口气,续道:“不过,那些宫人到底不甘心,先后逃散。只有俞尘和平婕,对母妃不离不弃。可是,程贤妃并未放过母妃,遣人来说,先帝对母妃念念不忘,让她颇为气恼。母妃无奈之下,为保全我的性命,只得在茶园放了场大火,抱着平日养的那只狗,生生烧死。”
灵均长公主顿时潸然泪下,为顾余修揽在怀中,许久,才又道:“程贤妃的人来时,养父养母并未在身旁,她不知他们的存在。那场大火,将茶园烧得干干净净。程贤妃的人仔细查看,终于断定母妃和我都死于大火。养父养母碍于母妃不得收葬尸骨的叮嘱,只好眼睁睁看着程贤妃的人母妃的尸骨恣意践踏。”
“后来,俞尘和平婕带着烟儿逃到人迹罕至的大宁西南边境,为求周全,去了安国,在深山中结庐而居,改姓为曲。”顾余修见灵均长公主泣不成声,替他娓娓道来,“灵太妃曾将自己所学茶事,尽数教与俞尘,遗嘱要他继续研习茶事,并传与烟儿。”
安可仰身子晃了晃,眼含热泪道:“小清素日温柔体贴,原来,竟也有如此狠心时候。不过,她留下这点骨血,同程贤妃相斗,当是赢了。”
“朕觉你与灵太妃有几分相似后,提防桐亲王靠近你,夏狩时设法不让你留在桐亲王身边,就是怕桐亲王仅凭长相相似对你不利。”宁帝见灵均长公主不解神色,道,“桐亲王为程贤妃之子。”
灵均长公主任由顾余修轻柔抹去脸上泪水,平复心绪,问道:“不过,安大侠又是何许人也?为何,如此亲切地称呼母妃?”
安可仰忽地扬起嘴角,笑容温暖,转身望着浮盈殿,温声道:“我本是漂泊江湖之人,免不得为仇家追杀。一日,我杀了前来追杀之人,亦是身负重伤,倒在山坡上。那时,我并不知,山坡其实是茶园。后来,我为人救下,也结识了小清,洛揖清。”
“小清虽非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之貌,却是清秀淡然,宛若误落人间的仙女。她温柔细腻,对我照顾周至。养伤月余,我对她暗生情意,念及身负仇恨,并未对她言明。本想报仇之后,便回来迎娶她。”安可仰长叹一声,许久,方道,“当我重回茶园,才知,她为出巡的皇帝带回皇宫,成了妃。”说到这里,安可仰默然流泪。
玉露道:“先帝也是为主子出尘绝世的风姿打动,才会封了个‘灵’字,将浮盈殿赐予主子,为她诏令收集天下名壶,日日看她烹茶。大宁沿袭夏狩,先帝每每带上主子,为了让主子的茶器用得顺心,便将上原行宫专辟宫室收放茶器,名为‘洛景宫’。”
灵均长公主欣慰笑道:“我还奇怪,是谁有这等眼力,连行宫之中都置有齐备茶器。原来,是母妃。”
“不过,后宫从来容不得一人独宠。”玉露又道,“主子为后宫诸妃嫉妒,尤其是程太妃。她们三番两次难为主子,先帝皆是护着主子。幸好太后娘娘大度,不时为主子解围。后来,主子怀有身孕,却两次为程太妃害得流产。主子再次怀上身孕后,无奈之下,去求太后娘娘,说愿意从此拒绝先帝宠爱,只为生下孩子,不论是男是女。”
宁帝掩眸道:“朕也记得此事。当时,朕正要向母后请安,见灵太妃苦苦哭求母后,震惊不已。朕问过母后,灵太妃抢了她的宠爱,为何还要收留她。母后说,起始帮衬灵太妃,只是不想父皇嫌弃,后来是为灵太妃的决绝震动。她想不到,在有些人为求宠爱可赔上子女之时,灵太妃却甘愿用三千宠爱换孩子平安。”
“幸有太后娘娘,主子才能生下公主,母女平安。那时,主子经历许多事情,已然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从入宫便跟在她身边,才为她信任。主子说,宫中的孩子,不好活,生有生苦,死有死冤,若是有那一日,连个尸身也寻不见。因此,主子狠狠心,给襁褓之中的公主,刺上茶花。主子最喜退红,亦用了那颜色。”玉露流泪道。
宁帝道:“若非玉露知晓此节,怕是不好证实灵均的身份。”
灵均长公主恍然大悟道:“所以,那时,我在浮盈殿外初次遇到玉露婆婆,婆婆才问何时回来,时而说认得,时而又说不认得。婆婆为何言语混乱?又为何服了那疯药?”
“说来真真无奈,”玉露抹泪道,“主子给公主刺青这事,只有我知道。主子葬身火海后,我仍是守在浮盈殿。程太妃却是不时来逼问我,最后竟要害死我。幸有安大侠相救,我才留得性命。为了不让程太妃对我起疑,我只得喝了疯药,才让她放心。想来,竟然有二十年了。”
安可仰摇摇头道:“可是,小清的茶器,终究还是未能保全。玉露在宫人眼中,不过是个疯癫宫女,无人照看。我在小清死后,过了五年醉生梦死的日子,深觉小清定是不喜如此,又悄悄回这宫中,来祭奠她。”
“我回到浮盈殿时,正巧碰上有人在此偷盗茶器。玉露纵使神志不清,还是念着小清的茶器,面对武功高强的盗贼,死死抱住那描金山水八卦紫砂壶,遍体鳞伤也不顾。”安可仰回身,道,“那些人行事利落、心狠手辣,决非寻常贼子。我救下玉露,安顿好她后,就出外探查,才知,应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氏堂所为。”
宁帝微微皱眉道:“江湖上?风氏堂?”
安可仰续道:“风氏堂蓄养杀手,做些收受钱财、杀人越货的事情。当时,我也想不明白,江湖之人为何潜入皇宫盗取茶器。后来,我听闻,风氏堂归附丽国,挑拨各国关系。”
宁帝闻言,颔首陷入沉思。
“自那以后,安大侠便留下浮盈殿中?任何人有意进殿,你都十分戒备,尤其是茶器。所以,那次我进来打听茶器,安大侠误会是柯统领以我为饵,才会甚是恼怒。”灵均长公主缓缓问道。
安可仰尴尬笑笑,道:“我不知是你,自然戒备。小清留在世上的,除了你,就是这些茶器了。如今,你回来,小清该是欣喜。”
日光倾泻,映彻栅窗,那绝世壶影清晰如斯。
灵均长公主凝望那描金山水八卦紫砂壶壶影,轻声道:“母妃,茶事在大宁兴盛,当从我起。”
忽然,柯木焦急向宁帝道:“圣上,不好了,天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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