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光合作用
姜絮言一路小跑着到达小吃店，杨琳正担心地站在门口等她，瞧见她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怎么现在才来，没出什么事吧？”
这块每到晚上就会很乱，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附近出没，杨琳每次都很担心姜絮言上下班的安危。
她注意到女生手上绑着纱布，心一紧，“手怎么受伤了？”
姜絮言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就摔了一跤，破了点皮。”
杨茉听到两人对话，皱了皱眉：“破了点皮裹成这样？谁帮你处理的？看起来超严重的。”她握住姜絮言的手腕将人往店里带，“这两天你就别碰水了，老实给客人点单，后厨也别进。”
姜絮言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右手，不禁笑了笑，但一想到刚刚张知陈的话心又落了下去。
真是个坏男生。
她就不应该报有一些妄想的期待。
街对面，张知陈百无聊赖的找了家奶茶店坐下，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可以看清小吃店的全貌。
小姑娘已经换上了棕色的工作服，满脸笑容的和另一名服务生聊天，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
看着她，心瞬间安定下来，张知陈摘下眼镜，从包里掏出学习资料，屈指按了按额角。
太阳穴上方的位置已经渐渐被按出了红痕，这个不算好的小习惯是他当上教授后形成的。
那段时间他既要完成学校的课程压力，又要兼顾学术研究，还时不时出差去各地参加天文研习会，身体每天都处于高压状态。
按压那里可以让他放松点。
十八岁的张知陈没有这个习惯。
服务生这时端来他点的美式，打断了他的思绪，张知陈喝了一大口，接着翻开习题册，开始今晚的复习。
当年决定考大学的开始，他受了不少罪。
一个荒废了五年学业的人，就算底子和天赋再好，仅靠不到一年的时间考进梧大在别人的眼里就是痴心妄想。
连张知陈自己都这么觉得。
只有姜絮言相信他。
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到后期脑子都是木的，眼里只有学习和刷题，可第一次的检验却不尽如人意，他还是班级倒数。
而姜絮言是正数第一。
看着成绩表上，二人中间的差距，比银河还要远。
张知陈厌弃又焦躁，暴戾的踹翻角落的垃圾桶，全班吓得不敢说话。
姜絮言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他，少年漆黑的眼眸撞上女生的视线，咬牙挪开。
那一刻的感觉，比打架输了还要丢脸，明明没人嘲笑他，可姜絮言轻飘飘的一眼，比凌迟更让他难受。
晚上回家的路上，下起了迷蒙的小雨，车道上车辆飞驰而过，车灯扫过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下坠的雨丝。
少年没有打伞，冒雨闷头走在前面，黑色上衣被淋湿，贴在他宽阔紧实的背上，背影看起来落寞又低迷。
他在跟自己怄气。
姜絮言撑着陈旧的红伞，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快，步子又大，女生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张知陈眉骨下压，停下步子，不算友好的回头看过去。
突然的停下让姜絮言愣了愣，顿在那，杏眼下意识瞪大，像只跟踪被发现的小兔子。
她后知后觉的用伞遮住自己的脸，双手握着伞柄，结巴道：“我，我……”
女生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张知陈被雨打湿的长睫轻动，他转身朝她走过去，捉住伞面边沿，往上一抬。
少年凌厉湿润的眉眼在这灰蒙的天地间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四目相撞，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姜絮言耳根泛热，垂下了眼，低声说：“要不要一起打伞？”
“嗯……”张知陈心口一窒，喉结滑动，良久才低声嗯了句。
因为身高悬殊，伞又不大，少年强硬地接过伞柄高高抬起，伞面轻轻向女生的方向倾泻，自己的肩膀露出大半在外面。
沉默中暧昧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流转，对方身上洗衣液的香气混合着雨天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时不时碰到的胳膊像无声的火苗，灼烧着皮肤。
姜絮言心跳得很快，她直视前方，手攥着衣角，良久才鼓起勇气出声：“我看了你的试卷。”
“……”
张知陈盯着女生头顶的目光兀地一闪。
那几张月考试卷被他揉成纸团扔进了教室垃圾桶里，难道……她去捡回来了？
少年感觉自己后背一紧，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姜絮言开始替他分析试卷上的错误：“其实跟之前比起来，你真的进步了很多。数学填空前十题必拿的分数你都拿到了，剩下每道大题的前两个小问你都做出来了，虽然答案有错误，但思路是正确的，再多刷点类似的题型就能避免。英语这块阅读理解是失分最多的地方，单词要继续背，每天保证能刷不少于五篇阅读，作文多背些套话。物理和化学的话，公式还是要加强，我发现你其实不是不会，而是比较粗心，单位写着写着就变了，这是……”
女生清澈好听的嗓音伴随着雨打伞面的哒哒声，像猫爪一样挠着心口，张知陈鼻尖酸涩，喉结无意识的上下滚动，目光温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柔软的侧脸，无声地勾起唇角。
烦闷厌弃的情绪被她的三言两语就抚平了。
“你不用太着急，不是你不好，而是一班太优秀了，其实你已经排进年级一百了……”
“姜絮言。”
少年低哑温柔的嗓音打断她，姜絮言闻声抬头看他，只是因为被他轻轻叫了声全名，脸上更热了。
两人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在伞底面面相觑。
张知陈微低着头，漆黑的发丝在向下滴着水，水珠落到姜絮言的手背上，很烫。
他盯着她柔软的唇瓣，轻扯起唇角，气音浓重：“你相信我吗？”
“嗯？”姜絮言眨了眨眼，显然没懂张知陈说的相信是指哪方面，但她还是立刻就扬眉笑道，“相信啊。”
张知陈感觉自己的心口又被猛地一撞。
女生那双要命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还对着他笑。
被她无条件的相信……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觉得自己话都不会说了。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姜絮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给他打气，“还有时间呢，不到高考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未知数。”
张知陈低低地嗯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子，看向在风雨中摇曳的梧桐，忽然说：“你能……帮我补习吗？”
“补习？”
“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复习了，有你在的话……”张知陈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我会放心。”
姜絮言思索片刻，经过上次小吃店那么一闹，郑荣和奶奶都已经知道她兼职的事了，奶奶哭着让她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现在每天晚上还看着她回学校上晚自习。
确实空出一段时间可以帮他补习。
女生短暂的沉默让张知陈喉头一紧，他收了收握着伞柄的力道，还以为她在为难，刚要开口解围，却见姜絮言点了点头：“好啊。”
“那你以后就要来上晚自习了。”她笑得眼尾下垂，像只可爱的狗狗，开玩笑道，“我喜欢勤奋的学生。”
-
回忆结束，美式里的冰块无声化成水，溶于深棕色之中。
张知陈看着面前的试题，眼睛有些发酸。
他闭了闭眼，疲惫地看向店里正给客人上菜的小姑娘，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绪慢慢退散。
重生后的这两天，他总会想起从前和姜絮言的点点滴滴，那些时而美好，时而酸涩的回忆，像张弥补透支的网将他困在里面。
其实十八岁的张知陈直到女生死去的时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姜絮言会突然喜欢上他。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算是什么好人。
起码和同样喜欢姜絮言的舒则想相比，他就是一个家里有点钱，长得还行，其他一无是处的小混混。
直到看见那本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
【张知陈这个人，打架逃课谈恋爱，成绩垫底……
但家境好，长得更好，走到哪都有朋友簇拥，身边不缺异性的示好。
在别人嘴里，张知陈的名字总是和不学好、坏男生挂钩。
但我知道，他会弹钢琴，擅长运动，写得一手好字，撞到人会说对不起，睡觉被吵醒时会下意识抿唇蹙眉，会在下雨天把伞留给猫咪，自己淋雨回家，也会在徐珈曼嘲笑我时不耐烦地让她闭嘴。
他也很孤独，时常盯着窗外发呆，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落寞让人很想抱抱他。
这样的人，才不是坏男生。
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温柔的人。】
在小姑娘眼里，他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这么多年，他没有让她失望。
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所以上天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张知陈做完了一张数学真题，脖子因为一直保持低垂的状态而微微发酸，他捏着后颈向后扬起了脖子，忽然，一阵短促的疼痛从后脑那块泛起。
那疼痛仿佛触及灵魂，疼得他闷哼出声，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他胳膊肘抵着桌子，双手抱住头，紧闭双眼，满脸痛苦。
周围的整个世界开始扭曲，耳边断断续续响起费扬焦急的呼喊，那声音仿佛是隔着水幕传来的，一点也不真切。
“张知陈！快醒醒！千万要醒过来！”
那声音很急促，努力在唤醒他。
2022年奥克兰医院重症病房内，费扬穿着防护服一脸担心地看着刚做完手术，还昏迷不醒的张知陈。
那辆大卡车直直撞向了张知陈和舒则的那一侧，两人被从车底营救出来时已然生命垂危，都伤到了大脑，拯救过来后俱陷入了半植物人的状态，在重症病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费扬在驾驶座位置，只受了轻伤，看着好兄弟现在这幅样子，他十分愧疚，恨自己为什么要和舒则起争执。
叹了口气，他从病房里出来，头发花白的教授用纯正的英语对他说：“他们的大脑因为撞击而受到了损伤，奇怪的是神经功能并没有事，但是意识却始终无法回笼。”
费扬语气焦急：“那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抱歉地摇了摇头：“很抱歉，这我也不能保证，简单来说他们就像陷入了最深的梦境之中。梦有美梦也有噩梦，有的人沉溺于美梦中不愿醒来，有的则被噩梦缠绕，只想赶快苏醒，这些都是未知数。要靠他们自己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费扬闻言走到玻璃窗前，看着面容沉静，陷入“梦境”的张知陈，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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