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议
玉真自从牢狱中回来,就一直病着。听说在牢里她倒十分勇敢,凡事护着妹妹,可毕竟也是孩子,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还是受了惊吓。
我走不快,待我挪步到玉真的屋里时,她昏沉地躺着,不停唤着母亲和乳娘。殿下满眼的心疼,用一双大手紧握她。三郎身子倒好,受了些刑,没什么大碍,也在妹妹床前守着。
医官诊过脉,又施了针。说牢里潮湿阴暗,中了阴寒,看似凶险,但若能好生调养,身子许无大碍,只是惊恐之症太甚,怕她的心智……若承受不起,或日后再受什么刺激,恐有魔怔之势。需有至亲之人陪伴在侧,悉心照顾,方有好转。
皇嗣点了点头,嘱咐他给玉真用药。医官又将那药配了许多来,说东宫之人都经牢狱,体内皆有损,一并服上几日才好。皇嗣允了,又遣他先去给寿春郡王看看。
一切安排妥当,竟是大半日已过。我见皇嗣担心,忙道:“殿下,妾身留在这儿照顾郡主吧。郡主一向与我相熟,定能好得快些。”
“可是你……你自己的伤也还未愈。如何照顾她呢。”
“妾身不碍事了。只要护膝护着,按时上药就行了。这里的宫婢都是新人,不熟悉郡主的喜好,万一有个疏漏呢,还是我留下吧。”
“父王,你就同意吧。我身子好,也能帮着靖汐姐姐一道照看妹妹。”三郎见殿下犹豫,便急着开口道。
皇嗣一面答允着,一面回看三郎道:“三郎。豆卢孺人如今也算你的长辈,不可随意再称呼姐姐。”
三郎本没顾那么多,自牢狱之后,他还不曾见过我,自然十分亲切。听了皇嗣的提点,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道:“孺人勿怪。”
我微微欠身,向他笑道:“三郡王疼爱妹妹,我又腿脚不便,可否劳郡王替我去寻些郡主自幼喜欢的旧物来?若她醒来,看到熟悉的东西得以寄情,也许能好得快些。”
三郎听了,轻一撇嘴,道:“好,我这就去。这里就有劳孺人了。”他有些不情愿地离去,可也无可奈何。
玉真渐渐睡得安稳。我抚着她的额头,热度也退了些,便回头对着皇嗣说道:“殿下……”
“靖汐……”谁想他竟也同时唤我。一时氛围倒不知是默契还是尴尬。
“妾身有事要回禀殿下。”我不禁有些心酸,那件事终究要启齿,且耽搁不得。
“哦?本王也正有事要同你商议。”他有些惊讶地看我,又起身示意我到外头的厅堂去说。
“请殿下吩咐。”才刚刚坐定,我便低声询问道。
“本王是想……孩子们大多年幼,本就需要照顾,何况经此一劫,人手更是不足。他们还小,万一……哎,本王如何对得起他们的生母?靖汐,你大病初愈,也要好好休养。本王的意思,是向母皇请旨,允准三郎他们的姨母窦氏入宫照看他们兄妹。玉真这样子,怕几年都离不开人,窦氏若入宫,也能为你分些担子。”
窦氏已聘嫁长安多年,不曾随族人一起流放。她与三郎、玉真、金仙也自幼亲近,若能来宫里,定是好事。我忙道:“若能如此,是再好不过,只要郡王和郡主们能得照顾,妾身也能松一口气。”
“嗯,这样便好。诶,那你要同本王说的是什么?”
我心中滋味并不好受,低头道:“殿下,如今东宫女眷只有妾身一人。妾身要服侍殿下,照顾郡王郡主,也难免打理琐事,实在力不从心。再说,妾身身子未愈,日后恐怕……也总不能伺候殿下得宜。还求殿下选些可心的女子入东宫侍奉。”
“靖汐!”殿下吃了一惊,“你真的是这样想?”
“自然是真。”我努力含笑道,“殿下贵为皇嗣,纳些姬妾再寻常不过,怎有只妾身一人服侍左右的道理?”
“是母皇的旨意吧?”他一语点破,说话间又握住我的手,倒让我更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只想错开他的目光。“这……陛下也是心疼殿下,毕竟妾身这个样子,肯定会委屈殿下的。殿下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陛下会亲册名位,想来也有安抚的意思。”
他眼中的无奈又以此涌了出来,“靖汐!本王如何会有这种心思?再说……本王欠你太多,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再伤你的心呢?”
我被他攥得生疼,也为他因我而推辞感到一阵暖意,可这并非是我,或是他能一厢情愿的。
“殿下……这的确是陛下的旨意。殿下必定比妾身更明白其中就里。再说……这也是应当的事,并不为过。只要殿下心中有妾身就好。”
“道理虽然如此,可本王实在不忍看你再受委屈。”他长叹着,不由地来到我的身前,将我揽住,“让本王好好想想吧。”
皇嗣倒是颇为踌躇。过了两日,方才想到五郡王李业的生母王氏之妹,薛国公的次女王芳媚。
“靖汐,就这么决定吧。王氏早殁,留下三个孩子,也是可怜。让她的妹妹入宫来,抚养五郎、淮阳和仙源,倒也说得过去。”
我点了点头,知道皇嗣已是尽力考虑我的感受。“殿下做主就好。孩子们能得亲姨母的照顾,自然是好事。可殿下只选一人么?若有中意又可靠的,不论侍女还是舞姬,不如也一并选些罢。东宫素来清净,若人多了,也能得些热闹。”
殿下摇了摇头,挽住我的手,“只芳媚一人吧,再说,也只为照料幼子,再无旁的。”我不由倚在他肩上,轻轻的嗯声,他将我的手放在心口,久久不离。
隔日,我入宫回禀陛下。陛下听了,不动声色地笑道,“也好。东宫儿孙毕竟都是朕的血脉,王氏和窦氏之事,朕都准了。”
“谢陛下。”我行礼恭拜,悄悄望着陛下捉摸不透的神情。
“王芳媚。”陛下口中掂量着这几个字,又端起茶来抿着。
“朕似乎有些印象,薛国公行事稳妥,教女有方。既然要他的女儿入侍,朕也不能薄待,便赐封侧妃吧。入东宫前,叫她来见见朕。”
“是。谢陛下恩典。”我不曾想到陛下会直接封了王氏做侧妃,一时有些呆住,但也只能接旨谢恩。
“靖汐,侧妃之位虽在你之上,但东宫事务仍由你打理。你可有觉得不公?”陛下沉静的音调响起,直戳我的心肺。
“臣妾不敢。上下尊卑,臣妾会铭记于心,不敢有违。”我连忙回话。
“朕如此安排,自有朕的道理,好好侍奉皇嗣和侧妃吧。”陛下说得轻描淡写,我虽难过,但也只有叩首应是的份。
待我出来之时,婉儿已在廊下等我。看来她已知道了今日的事,想要安慰我几句。
“靖汐,皇嗣只是今时落寞,最终可不还是要姬妾成群的?皇亲国戚,哪个不是这样,你又何必难过?”
“姐姐说的是。其实我也劝过殿下,不如再多选几个,一并册封了倒好。你知道我不喜宴饮热闹,很多事终归也做不好。”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心中还是难掩难过。
“好了好了。你看我方才一说,你就如此沮丧,难道日后就这样去面对王氏么?”婉儿向后宫中一努嘴,告诉我这方天地里古今不变的道理。
“姐姐,是我的不是。许是前几日,难得能和殿下交心,舍不得了。”我一面说着,一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所以,你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安排了么?”
“怕我独得恩宠,又与殿下一体同心,那东宫不就是铜墙铁壁了?”
婉儿眉头一展,长舒一口气,“你总算是没白受这些罪。陛下心里这杆秤,你还是看懂了点。就是这个道理。陛下就是要让殿下对你,既好,也不那么好。你对殿下呢,想全心全意吧,却总不能如愿,就自然会收着些心了。”
我不禁慨叹这其间的分寸太过玄妙,可扎在一颗平常心里却能日日如刀尖一般。
“姐姐,你在宫里数十年如一日,可疲累吗?靖汐听了姐姐刚才的一番话,想着未来又要重复从前的日子,都不想过到明日去了。”我忽然脱口而出,问着婉儿。
婉儿也是一愣,进而又是一笑,“累又怎样?我难道还能逃得出去不成?无非是自己找些乐事,能纵情享受的时候就纵情,贪欢,你若能懂得那般滋味,便也有个善待自己的时候。”
正在此时,廊下不远处晃过一个人影,竟是陛下的近宠张昌宗。婉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笑看他,竟一时失了神。见我的目光也顺着过去,她才恍然回来。
“我不过一说。这宫里的事千变万化。我每日警醒,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你说累不累?可日子总归要过,你所面对的,也不算最难。”婉儿把话又转了回来,我也就不再追问。
“多谢姐姐提点。”我微微欠身道。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皇嗣为何要选王氏之妹呢?”婉儿问我之时,我才发现我还不曾多想,这其中竟还有别的理由。
“这……我只听殿下说过抚养子女这一个理由,还有什么旁的?”
“皇嗣也是动了一番心思的。还是刚才那句话,陛下心中有一杆秤,难道皇嗣心中就没有?若纳个朝中勋贵之女,难免不被陛下忌惮他要再借联姻复起。若纳个寻常宫婢什么的,又怎能逢迎陛下要亲自册封的安抚之意?而王氏就再合适不过,薛国公常在蜀地,又有爵位,又远离京中,还能以照顾子女之名让你容易接受,你说,这是几全其美的事了?”
“原来如此。”我长叹一声,“原来这宫中一事一物皆不是一面,是我想简单了。”
“我只是告诉你而已,让你心中有数,你原也不必想得复杂。其实,能嫁给皇嗣,本是福气。何况,你也有豆卢氏的身份护身的,就更不用太过在意。”
婉儿提到豆卢氏,我其实心中有更多的不解。这么些年了,伯父从未因我而亲近过东宫一脉,陛下也从未因我嫁于东宫而为难过伯父。我倒像个飘萍一般的女儿,空有豆卢姓氏,却与家族福祸无关。
婉儿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安慰我道:“好了,今日与你说了许多,可不是让你再添伤感的。去吧,如今东宫倒是能得些平静的日子,你若无事,便去寻些有趣的玩意来学罢,日后歌舞欢宴,你也不至于觉得受了冷落。”
“多谢姐姐。”我欠了欠身,见身后已有太初宫的宫婢寻她,便告退了离去。
我一路走回东宫,心头意念杂乱。不由择下身侧的花枝,竟惹得朵朵蔷薇如雨坠落,那景色甚是好看。
我不由得想起那一晚的温柔美丽。我从未想过他往后一生会只我一人,可终归能有几次完美如昨?难道只有一夜吗?那只属于彼此的感觉,那彼此坦诚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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