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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开府(上)


又过了些日子,陛下新筑九鼎成,令宰相、武氏与李氏诸王率南北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自玄武门而入新明堂,各依方位排列。

        这是轰动洛阳城的大事,象征武周鼎盛,象征帝祚永延。典仪过后,陛下于太初宫开宴,遍邀王公贵戚、外邦使节与世家名流,共襄盛举。

        陛下隆恩,宫中女眷女官,凡有品阶者,皆可于偏殿观礼。自古男女有别,女子怎能登堂亲见宝器国礼这可是旷古从未有过的。我虽对陛下一向心存畏惧,但当九鼎高筑,钟罄响彻,千名乐工唱和陛下亲写的《曳鼎歌》时,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一阵阵的尊崇。

        皇嗣、太平公主和诸位郡王们都已入座,今日欢庆,倒都面带笑颜。公主悄然同皇嗣耳语几句,皇嗣淡然一笑,却被武承嗣看在眼中。

        “公主可是有私房话要与皇嗣殿下说的?陛下因铸鼎落成的喜事大宴群臣,可不是寻常家宴啊。”

        公主挑起眉梢,笑道:“人言魏王擅于谋略,谁料还这般心细。我不过见我哥哥近来瘦了些,叮嘱他几句要保养身体,怎么,还要说于大庭广众之下?或是先要回禀魏王不成?”

        武承嗣陪笑道:“公主多虑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重中之重原不在同宗同族叙旧,而在恭贺武周永昌。在下不过是提醒公主,莫要因小失大才好。”

        公主轻哼一声,眼底尽是轻蔑,向前倾了倾身子,道:“这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是把这‘重中之重’的担子,交给了承嗣哥哥。承嗣哥哥可不要令群臣和各邦使节笑话才好。”

        武承嗣被抢白,有些难堪,但仍挂着一副陪笑的嘴脸,拱手道:“谢公主。这便是了,在下这就回禀姑母。”

        眼见陛下兴致正好,武承嗣便起身禀奏道:“陛下,昔日大禹建立下朝,用天下九牧所贡之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此后、殷、周之相受也。陛下开武周天下,得天独厚,国运昌隆,今日新筑九鼎,实乃万世神功。臣启奏陛下再加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以为后世敬仰。”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怔,只见陛下会心一笑,想是龙颜大悦,方才起身,跪拜同奏:“臣等求陛下再加尊号,永固社稷。”

        皇嗣与公主等人自然也在列同奏,可谁又心中不厌武承嗣这谄媚阿谀的嘴脸?可陛下偏就喜欢,登基以来,尊号几年一加,系数历代帝王,也是鲜有。而武承嗣,一味用“加尊号”来迎合圣意,不过说来也怪,竟是屡试不爽。

        陛下笑得舒心,见群臣跪伏已久,才道:“卿等所奏,朕准了。不过,现下所用年号‘万岁通天’听着,倒似乎与尊号有些冲撞了,今日即有铸鼎盛举,倒不妨改元,以示贵重之意。”

        众臣自是山呼万岁,可改元年号关乎国运,临时起意哪有那么容易?陛下迟疑了片刻,道:“婉儿,有什么可用的字眼?”

        婉儿躬身浅笑,煞有介事的沉思,片刻才道:“奴婢不曾想到。既然魏王所上的尊号甚合圣意,不如问问魏王的意思?”

        陛下点了点头,向这边看了看,道:“承嗣,你倒说说看。”

        武承嗣好像早有准备一般,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他起身行礼,又故意踱了几步,捻了捻胡须,亦与皇嗣对视一眼,躬身奏道:“陛下去岁赢下契丹之战,今岁则灭突厥,又有昆明来朝,这旷古功勋,堪与太宗皇帝并肩,莫若‘神功’二字最是相契。”

        陛下听了大笑起来,道:“承嗣,只有你深得朕心!就用这两个字。传旨,即日起,改元‘神功’,大赦天下……”

        众臣自是又一次叩首,一面高呼万岁,一面恐怕也将武承嗣恨到了心里。皇嗣说过,去年契丹、突厥有战,看似国难当头,却是李氏旧臣欲扳回朝局的机会所在。若陛下迟迟不能平定边患,则江山易主,再立明君就有了理由。可陛下不会让他们得逞,虽有坎坷,但最终还是赢了下来,还因初战不利而再斩旧臣。

        于李氏虽为暗潮不破,可于武家而言,不就正如武承嗣所言,是一场万世‘神功’么。这一年号,实在颇含嘲讽之意。

        皇嗣轻轻捻转着酒盏,除去合着众人行礼叩首,亦不见他刻意逢迎陛下。也许不必,在众人面前,他没有什么还需遮掩的,自然也没有什么需要做作的。如此一来,倒并非藏拙,而是天性使然。

        我暗自摇头,不知皇嗣心中所积压的东西究竟要倒何时方才爆发。若一切尘埃落定时还好,万一拿不准时机,或有什么不测风云……那带给东宫的将会是怎样的劫数?何况,东宫还有至少两个掩饰着野心的郡王,或许他们也总有一日会成为这宫中血泪的主角。

        一时歌舞起,整个太初宫绚丽缤纷。陛下笑意盈盈,兴致正好,又说要将当年亲自排演的《圣寿乐》跳来观看。婉儿自然前去命内教坊快些安排,《圣寿乐》需舞者一百四十人,个个头戴金铜冠,身着五彩衣,还要变换舞姿以作颂圣之字,宏大瑰丽,气吞山河。

        席间听闻陛下将作此舞,窃窃私语起来。只因寻常宫宴少用,今日在座,算是能大饱眼福。我看对面女眷席间有些生面孔,虽不是宫中惯见的妆扮,却个个华丽非常。我让青柔去打听,才知是士族名流王氏、卢氏的几位夫人与待嫁的娘子。

        陛下昔日东封泰山,也曾召五姓氏族相陪,倒也不为怪,可女眷同来倒是新鲜,我心中晃过一念,莫不成今日陛下又要给谁赐婚不成?

        “隆基。”我还未回神,便听到陛下唤着三郎。“近日见你少些,听说,书法琴艺都有益进,你年少聪慧,学什么都不难。”

        三郎早已起身上前,躬身道:“皇祖母过奖。孙儿不才,就算勤于习练也难成大器。一会儿的《圣寿乐》,孙儿正盼着开开眼界,准备细心揣摩一番呢。”

        陛下满意地点头,道:“你若真有乐艺上的天赋,朕倒愿意多给你些栽培。只是也不必心急,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还是先立了临淄郡王妃要紧。”

        陛下此话一出,看似语出惊人,却也合乎情理。三郎如今的年纪已该议婚,可谁都记得当年寿春郡王妃便是家宴上随口赐下的舞婢,而今日的临淄郡王妃,又是陛下在宫宴上提起,将会是谁呢?

        我不由地为三郎捏起一把汗,而皇嗣也蹙紧了眉头,恐怕此刻也是担心尤甚。武家人倒是眉眼带笑,像等着旧戏再重演一遍,好再看三郎的笑话。

        三郎倒是大方坦然,道:“孙儿但凭皇祖母做主。”

        陛下环视四周,目光渐渐落在一个清丽大方的女子身上,点了点头,道:“祁国公前日进宫,同朕说起王氏有好女,想要献一个进宫。朕想着,太原王氏既然有此心意,倒也是好事,朕不忍拒绝,不如就赐给临淄郡王做正妃吧。”

        三郎听了,大概也有些意外,但仍故作镇定,连忙谢恩,“孙儿谢皇祖母!能娶到王氏之女,是孙儿的福气。”

        祁国公也已携了女儿上前叩谢陛下。那女子不愧出身世家,举止投足,自有韵味,只见她叩拜道:“臣女王菱谢陛下恩典,定不负陛下所望,尽心侍奉临淄郡王。”待陛下允起之后,她又躬身屈膝,向三郎见礼。

        三郎微微低头,不动声色,算是还礼。只见陛下和婉儿说笑道:“你看,这王氏女站在三郎旁边,还真是一对璧人,让朕看了欢喜。”

        婉儿陪笑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上好的。想来临淄郡王也不会辜负了陛下的心意,会与王家娘子举案齐眉。”

        “如此甚好。”陛下听了,自是愉悦,向着三郎道:“三郎,其实王氏娘子还有旁的好处,听说,也是极通音律的。你二人完婚后,若得了闲,倒可夫唱妇随,在府中别作教习场,作些新曲得以传世。”

        那边是三郎与王氏一并应声,这边却是不少人已变了脸色。这桩赐婚本就出乎意料。细想起来,与李成器不同,临淄郡王妃出身高贵,难道仅仅是陛下的偏宠?堂堂王氏,若只是到东宫来一并幽禁,又何须殷勤,献女入宫受苦?

        何况还有婚后、府中、别作教坊……这种种说法细听起来竟大有深意。难道,陛下有赦郡王们出宫开府的意思?若果真如此,岂不是也等于解了东宫多年的禁足?

        这意味着什么,是希望的信号?还是突如其来的陷阱?我不禁浮想联翩,目光飘过皇嗣、魏王、公主种种不同的神情,我亦无法辨析。

        可我明白的是,眼看三郎被赐婚,我心头竟是五味陈杂。他得以良配,不必如李成器一般受辱,我知道我该感到欣喜,可我却笑不出来,也无法叹息,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三郎那依然坚毅又挺拔的身形。

        他终于离我越来越远了。不再是倚在我身前唤我姐姐的孩童,不再是会为我而冲动的青葱少年,他的心中多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千沟万壑。

        这些年间,无论真假,他早已习惯于有歌伎宫婢侍奉在旁,鲜艳花丛,千娇百媚。而如今也会习惯如何相处一个高贵的正妻,利用她的家族,为己所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那过去的情分,本就难求,如今更是轻飘无形……我突然想要自私的留住那种感觉,但我并没有什么可做。我看着身边仍然宠辱不惊,喜怒于无形的皇嗣,拼命压抑起心中一种可怕的错觉,与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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