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看一只蓝尾的小鸟低低划过,又冲进一旁的高耸消失不见。
见识过谢家的大宅子大花园,按理说,宜宁该是会有些瞧不上自家花园。
情况却不然,回府几日,除了外出和睡觉,宜宁大半时间都呆在花园。
坐在熟悉的秋千上消磨时光。
武氏知晓女儿喜好,在庆阳府的宅邸里,也命人建了一架与魏县朱府一样的秋千,置在花园。
朱语守在花园入口,依着女君的意思,不准其他人打扰。
她认真地执行,在她看来,女君现今需要的,的确就是好好放松一番。
不用思虑课业,也不用思及人情往来。
仰靠在秋千上,宜宁闭目感受着阳光,微风拂过。
睁眼,看落樱飘在青草上,粉色绿色,瞧来好是惬意。
那绿也不是单纯的绿,间或画着不同形状的深绿。
仔细瞧来,那深绿原是一瓣瓣紧紧挨着的三叶草。
今日庆阳府知县家举办宴会,武氏晨时,问自己可要一道去。
之前宜宁最是厌烦此等宴饮集会。
但被周士尹约束久了,已然改变,现今只要有机会,就乐意往人群凑。
宜宁也不再讨厌被当热闹看。
有人关注自是因为值得关注,好过被人无视,其他人连你姓何名谁都不知道,也无兴趣知道。
宴会其实没有意思,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得到周围女郎们的连连认可,围绕自己的皆是称誉之词。
纵有些女郎孤僻的立在远处,但也都悄眼瞧着自己,不时送来几瞥嫉妒。
至于男子,或大胆暗示,或偷眼打量,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引起自己注意。
原来这就是谢相予一直以来在京都享受的待遇。
宜宁想,但自己却只有回乡,到这偏僻之地才能享受到。
章掇今日自然也跟着一道来了,只是从府里一路到宴会,都找不到机会与宜宁谈话。
怕武氏误会,也看宜宁一脸冷淡。
出口打扰,惹来厌烦,更适得其反。
“阿晴,可否为今日的宴会作首诗?”
这回男郎们撺掇自己,来找宜宁作诗,便算是有了由头,章掇被簇拥着来到了宜宁近处。
章掇尽量平着嗓子,感受到宜宁周边女郎们的打量和身旁男郎们的目光,不自觉直起背,让自己仪态更佳。
又回身示意男郎们,继续道:“大家都想瞻仰你的才华呢”。
“没错呢。”
“是的,朱秀才。”
“朱秀才作首诗罢。”
章掇开了头后,其他男郎们也大胆的柔声对宜宁起哄。
大部分都在看宜宁,也分了一小部分视线看向其他女郎。
但重点还是宜宁身上,毕竟秀才郎长得俊秀,又前途无量。
“我不善作诗。”冷眼看着眼前的章掇,宜宁抿了抿唇。
感受到气氛凝滞,又松下神情。
欠身拱手,温声道:“抱歉,宜宁扫兴,让大家失望了。”
“不会不会。”
“朱秀才谦虚了。”
“不作便不作罢,这宴会确实没有什么好作的。”
“宜宁,来,我们接着讨论。”
宜宁道歉的话音刚落,周遭马上热闹起来。
男郎们虽没得到宜宁的诗,但得到了秀才女君的行礼致歉。
况且本来也不是为了诗,是为了靠近,现今也达成了目的。
女郎们想这朱宜宁也不是处处都行,见她在男子们面前露了短,心中的嫉意都少了几分。
众人都很满意,只有章掇,被宜宁的眼神凉了身子。
熟悉的眼神,这是梦中朱探花的眼神。
为什么,章掇忍不住后退两步。
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改变,朱探花的眼神却依旧是这般,冷漠。
“虽不善作诗,但宜宁却刚刚想到了首小词。”宜宁瞥了眼章掇。
“便道给大家听听罢。”
众人怎会说不好,忙连道洗耳恭听,而后静声等待。
宜宁绕开众人,背手几步,便轻声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看着章掇。
这是写给自己的!
周围的吸气声赞赏声,章掇都没有管。
他第一次,没有任何伪装,满着情意的泪眼凝住宜宁,宜宁也平静地与他回望。
幸而,众人都在品味这首东坡大人的词,并未注意到章掇与宜宁的反常对视。
男郎们偷偷捧上脸,心想,朱秀才果然不同凡响。
女郎们则低声重复,慢慢回味。
“来,让让,宜宁,来,你将你刚刚念的,写下来。”
周芷伊不知从哪里取来了纸笔,递给宜宁。
宜宁没有拒绝,接过纸笔,走远几步。
将纸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站立着,便开始默写。
“对了,宜宁,你这首词唤作什么?”
“蝶恋花·春景。”
周芷伊点头,指了指纸张最上方的空白处:“这这这,宜宁把词名写上。”
对于老熟人,宜宁也愿意纵容,写完词后,听话地又填上词名。
看宜宁写完,周芷伊心满意足地拿起纸。
心想,等宜宁日后出仕了,这纸怕是能值不少银钱。
众人也围了上来,先看到宜宁的字,稍稍有些失望。
本以为小神童的字会别具一格,结果却是最标准的馆阁体。
一笔不短,一笔不长,只是工整,全无个性。
男郎们不好意思凑得过近,看众人都围着那纸,宜宁似乎有些被冷落。
羞涩的想拉章掇找宜宁说话,却见章掇低着头没有反应。
“朱秀才,你好厉害啊!”一个大胆的公子靠近宜宁。
宜宁闻声看去,冲那公子露出个谦和的微笑。
“朱秀才,京都和庆阳府差别大吗?”这微笑对于那公子,似乎是奖赏一般,忍不住又向宜宁靠近些。
“不大,京都有的,庆阳府也有。”
“真的吗?那京都的男郎们都穿的什么啊?最近在京都什么饰面最流行?”
“这个,我倒没有关注,此番回去我会注意一下,下次有机会告与你。”
“倒不用。”那公子羞红了脸颊,没来得及继续应声,就被其他公子的发问截了去。
“朱秀才,京都有什么特别的吃食吗?”
“朱秀才,你每日都看些什么书?”
男郎们见不管那公子问宜宁什么,她都会温声的认真回答,怕失了先机。
一个个也忘记了羞怯,将心中的好奇都抛向宜宁,希望宜宁能记住自己。
“唉,宜宁,来来来。”
周芷伊斜眼一看,见宜宁被男子们围住,觉得好笑,但还是仗义地解救出自己的好友。
取走纸,又将宜宁拉走,只留下一只炭笔孤零零的被遗忘在石桌上。
这行为不仅得罪了一众男郎,也惹恼了正想仔细诵读蝶恋花的女郎们。
但也无奈,不好追去。
那周芷伊毕竟是绵州通判的女儿,只能将不满藏在心里。
“小豆豆,我瞧你在京都怕是被我姑母折腾狠了吧。”
周芷伊扯了根草叼在嘴里。
“你看看你,现在一点人气都没有。”
“幸好词里还能透出点生气,说罢,惦记谁家公子呢?”从怀里拿出那纸,细细欣赏。
“我前两日,拜访你母亲时,她还与我道,有打算将你送去京都,让老师教导呢。”
宜宁不回应周芷伊调侃,只吓她。
“真得?!”周芷伊蹦高。
词也不管了,扔下纸就过来扯宜宁:“你与我玩笑罢,啊?”
宜宁挑挑眉,也不答。
捡起地上的纸,妥善折好,又塞入周芷伊手中。
“送你了。”算是道别,她看见不远处朱语朝自己挥手,阔步走去。
只留下周芷伊在原处,表情不断变换。
不会是真的吧,宜宁前两日确实来拜访母亲了。
母亲还与自己称赞宜宁,说自己难得交了个不错的朋友,夸宜宁才华出众偏又懂得收冽锋芒,未来不可估量。
母亲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周芷伊来回思索。
不能去问母亲,万一宜宁逗自己,自己去与母亲一说,反倒让母亲上心了怎么办。
又想,母亲按理不会与宜宁道这些的。
可是,万一真得道了呢,自己是不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好到时候抵抗母亲的决议。
许多不确定,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真得不想去京都,毕竟对姑母,那是真得全身都发怵。
突然看到手里的纸,有了,把这么不庄重的词给母亲看看好了。
如此,母亲便也就知道宜宁那正经的外表下,实则憋着坏呢。
如此也说明姑母的教导尚不那么成功。
周芷伊如何行动、如何打算,宜宁不在意,她正跟随武氏急匆匆的赶回朱府。
章掇还在宴会,也没来得及去唤他,只待会再派人去接。
连赐在从京都回来的路上就伤了病,一直不好。
一回来就被武氏拘在院里修养,一是为了请大夫为他治病,二也是避免连赐将病过到宜宁身上。
却没想到,今日午时,连赐突然不好。
朱道温在府中得知后,忙唤人去告与武氏和宜宁。
但当二人赶回朱府,能看到的,也只有闭上了眼睛的连赐。
花园里,蝴蝶围绕在一簇红色花朵上,上下扑弄,舍不得离去。
宜宁坐在秋千上,静静想着,最近又有了两种新的感受,自己打算将两者都唤为“连赐”。
一种是恐慌与不舍混杂,这种感受是看到了一个本以为可以随时见到的人离去而产生的。
另一种是钝钝的痛感,是环顾周遭,却发现所熟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的淡淡思念。
“阿晴。”朱道温抚上女儿的肩膀,看女儿脸上布满泪水。
心中疼痛,这是女儿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离别,令人绝望的离别。
“母亲。”
宜宁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突然明白。
这个人,以后自己也会失去,甚至可能下一刻也可能突然患上了什么病,而后便消失在身边。
“连赐”涌来,颤抖的抱上母亲,蜷缩在母亲怀里。
这安全的感受和在连赐怀里一样。
宜宁的记忆从不缺损,她能记住连赐的怀抱也曾这般,让自己安心。
看戏之人成了戏中人,所有的感受都那么真切。
于是,宜宁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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