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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言话


  谈完话回来后。

  晏兮就睡了,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像是阿爹的声音。

  晏青舟又说:“你娘啊,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没的,怪我没照顾好她。”

  “你知道吗,你是大祁天启十二年元辰前夕出生的,也就是我们所谓的除夕,那一天大祁国都临安城灯火通明,万人空巷,一片喜庆的红色,而我们右丞相府邸却是仆人穿梭,乱中有序,生怕声大惊扰到正房里正在生产的你阿娘,你阿娘的性子,在外面温柔贤淑,在家里面你爹我可是被管的死死的。”

  “我们家啊,你娘在的时候,就是她管小事,你爹我管大事,可是我这辈子呢,也就只有娶你娘这一件大事。”

  晏兮很安静,她觉得晏青舟在秀恩爱但是她没有证据。

  “所有人都期待着你的出生,你的兄长们都无比期盼你的出生,你要是个弟弟,他们就带你到处玩,上房揭瓦,下水摸鱼,让你的童年快快乐乐;你要是个妹妹啊,那他们就一辈子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被人欺负,太医说你娘生产的日子虽然是寒冬腊月,但这是元辰前夕啊,确确实实是万里挑一的好日子,没有人置喙半点不足。”

  晏兮安安分分,眨眨眼继续安静的听着,人生是没有剧本的,她现在想知道些什么都要从别人口中去了解,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大祁国人口这么多,皇城里头,据我所知,就真的只有你一个,虽然天空没什么异象,但是你要知道,院子里你娘养的所有花,同你出生时一齐绽开,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就是来报恩的。”

  “太医和稳婆都说,这个姐儿,看着就聪明,普通的名字可是托不起这个福气,虽然我之前没去看你,但是我给你取名叫晏兮,我希望你简简单单安稳一生就好,我的那些同僚都说,如今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被其他王朝称为玉面郎君狡猾如狐狸的右丞相晏青舟家的景夫人生了个小狐狸,若是个男娃,可在朝中建树,那时候虽然我面上不显,但是听到有人夸你,我就心里欢喜的很。”

  “你娘出自河西景氏,景氏是从北境王朝迁徙过来的,然后在成了皇商,在大祁国立了足,你有一个参谋舅舅和一个武将舅舅呢。”

  “你娘是你外祖家唯一的嫡长女,你曾外祖曾想给你娘取名叫景淑,希望她娴淑,但是你外祖啊思虑到舒适远远比贤淑更加重要,下定决心便自作主张用了舒字,从这里就可以看到你外祖父是多么疼宠这个女孩子了。”

  晏兮吧唧吧唧嘴巴,听得津津有味,她娘家家境听起来是挺有钱的,钱,权,都有了,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你娘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宠爱,未及笄便惊才艳艳冠绝天下,都知道河西景老爷家有个沉鱼落雁知书识礼的娇小姐,不少名门世家的少爷们如过江之鲫般提亲,却被景老爷给拒绝,我没见过你娘时我还不以为然,巧的是我在灯会捡到了你娘的莲花灯,她回眸对我那一笑,好像天地都失了颜色,那个时候,我觉得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足以形容你娘的美丽。”

  晏兮瞅了瞅她的老父亲,发现晏青舟抱着她泪流满面不自知,眼睛盯着她却好像透过她在看着谁。

  “你真的跟你娘长得没一点地方相似,看起来就像个狐狸似的狡猾的很,眉梢上抬,眼角上扬有颗痣,真的跟你阿娘没有一点像,若不是你是我在产房外面亲自接着的,我都不敢相信你是我女儿。”

  “我接着讲吧,那时候你外祖父放出话来:‘不讲道理,府邸不睦,三妻四妾,喜欢寻欢作乐的公子们就放弃吧,我景家这个女孩当配的上这世间最优秀的儿郎。’之后我就跟你祖父提了这个事情,你祖父也很满意你娘,就去你外祖家提亲:‘功名官职在身,便立刻成亲,犬子暂无功名不肯让景小姐受委屈。’”

  “‘另外不需要景小姐必须生男孩或者生女孩,只愿景小姐温柔贤淑,身体康健有自己的孩子就行,晏家不会干扰他们夫妇生活,只要他们夫妇一体,举案齐眉,’这是你外祖的原话,我和你娘在一起被所有人祝福,我很高兴。”

  晏兮看着她的老父亲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将头埋在晏兮的襁褓小声的抽泣。

  心里有所感触,所以用手轻轻拍了拍晏青舟的头。

  “你生在我们家,可以说是福气,也可以说你不是那么幸运,若是生在平常家庭或许你这辈子还能过的快乐些,我们家虽然简简单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这么小,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我们家被称为临安晏氏,祖上基本都是读书做官的人,你爷爷那会就已经官拜翰林院大学士了,还曾经做过当今帝王的老师,我政绩平平无甚可说,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安安逸逸,终此一生。”

  “我们家已经位级了,不需要把你嫁给别人谋求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算了,你还这么是我太心急了,你两个哥哥定是要在朝堂有所建树的,不然待我百年之后也不会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照顾你。”

  “你多可爱啊,你娘遇见你一定是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才没有挺过来,我也是。”

  说完,就听见人离开的声音,晏兮今天去找祁凤居谈了话,两人都知道对方是在隐瞒自己,最后开诚布公,算是谈到友好,答应以护晏青舟江南周全来换晏兮一诺。

  晏兮虽然很气愤皇室的冷淡无情,但是晏兮也知道或许多数人都是活在迫不得已那一段时间。

  晏兮总感觉祁凤悬对待晏青舟不一样,祁凤居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暗示,晏兮不是不了解男人之间的感情,但是,偶尔她可能在自己父亲身上还理解不了。

  承恩殿。

  祁凤居说完后,祁凤悬很淡然:“我从晏不渝坚定不移的选择我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他了,无论是我成亲,有孩子了,他们都比不上晏青舟在我心里的地位,我一直不敢告诉晏青舟,因为我怕他离开我。”

  “太后手段狠辣,假如他逃不掉,或者死掉了,那我就跟他一起去。”

  活着不能被世人认可,那我死了也要缠着他。

  凤凰涅槃,至死不渝。

  偶有一次祁凤居再遇晏兮,和她讲起这件事,她忽然想起有人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那就来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他笑了,在这个空荡的地方有些萧瑟,莫名有种凄凉。

  遗风这个名字是他主人取的,取之遗留于风,遗风没上过学堂,但是他觉得很好听,一阵风一场梦,而且是先生取的,寓意又好,那当然是肯定好听。

  毕竟他一向是把先生当神明一样信仰着的,先生不会害他,一直对他好,他什么都知道。

  遗风喜欢他的先生胜过他自己,秋冬之际,所有人都不会看他一眼的时候,所有人都紧闭着屋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只考虑自己的时候,小小的他,蜷缩在角落,脸冻得通红,瑟瑟发抖,满天飞舞的白雪模糊成黑夜的颜色,他的先生,仿若天神降临,将他带走。

  从此,供他吃供他穿,供他快乐与一切,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被先生抱在怀里的一瞬间,遗风想,他等了先生等的真的真的太久太久了。

  主人姓唐,名等,是先生,也是师父,更是梨园的顶梁柱。

  唐等性子冷淡凉薄,只有看着遗风时,才会露出一抹笑,遗风也开心,因为他的开心很纯粹,就是建立在先生快乐的基础上,先生开心,快乐,难受或者愤怒,他总是愿意陪伴的,先生的笑容可以支撑他的一切。

  阳光倾泻而下,落到窗上,落到林间,落到着着戏服的唐等身上,竟是说不出那一抹感觉,只觉得这寒冬初晴也比不得唐等凤眼微挑,勾唇一笑。

  那是最好看的先生,不是戏班最好看的唐等。

  唐等在唱戏,练曲,遗风就躲在屋里的窗子下偷着看,戏腔拿捏着娇柔婉转,又含男子的一丝英气,唱的凄美,遗风想,那可不就是比那走街串巷的戏班子唱的好听多了,虽然他也没听懂这戏文里这些个意思。

  就是好听就是鼓掌就很好嘛。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遗风细细咀嚼着味道,竟品出一丝洒脱和些许苦涩来。

  “杨柳春风过,不扶半分腰。”

  也有那种闲云野鹤味儿的戏文,遗风不知道啥叫好听,每次唐等唱完他就知道这就是好听。

  园子里的人背地里说他痴傻,给园子丢脸,想叫梨园班主将他赶出去,总是唐等一力拦下和承担,遗风感动且放在心里。

  唐等闲下的时候,遗风就给他的师父唐等倒茶,没完没了的让唐等好好休息,生怕班主磋磨唐等,自己溜出门去,帮着梨园劈柴做活,他不想让师父难为,不过杂役们做活的时候也会一起八卦,遗风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唐老板原先还不是梨园台柱子的时候,也是富家少爷一个,钟爱听戏曲儿,也喜欢唱,可唐老爷还等着唐老板继承家业,可是当时的唐老板愣是不听,后来全家遭到陷害家道中落,所有人包括家仆只有唐老板一个逃出生天,之后就改了那吊儿郎当的轻佻模样,这才流浪到梨园唱起戏来。

  也不知道为何唐老板再也不笑了,终年都是一副模子,不谄媚不逢迎,世家公子哥都看上了他的淡漠性子,唐老板对下人们都挺好的,那人倒是将唐老板害得惨了。

  遗风却想追问那人是谁时,却都闭口不提了,隐隐觉得就是害得唐老板变成如此地步从世代交好变为仇人的人。

  遗风装作若无其事,外面雷声阵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他不知为何突然心慌,寻着唐等而去。

  他进了唐等的院子,却看见唐等一个人坐在院中,醉饮千觞身上的戏服早已被大雨淋湿,脸上的妆全被洗掉,露出清秀俊朗的眉目,却染着无处言说的悲凉。

  遗风撑伞在他背后,不曾遮住自己。

  倒是得了唐等一声嗤笑:“你来做什么?你谁?来看我笑话?看我有多可怜?”

  遗风收起平时的嬉笑模样,只说:“先生,你醉了。跟遗风回去吧。”

  “遗风?你才不是遗风,遗风,早就死了,他早就死了,你,你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唐等挥手拂去了他手中的伞,几近癫狂。

  替代品,替代品,替代品。

  遗风不为所动,但是还是感觉心窝传来的沉痛:“先生,进屋吧,这样身体会坏掉的。”

  唐等仿佛清醒,辨认一般看着遗风眉宇仿佛小孩子般的天真:“你不是害了我全家上下吗?你为什么还要来关心我呢?不对啊,你是我亲手杀死的啊,怎么,怎么又活了呢?”

  又哭又笑,遗风扔了手中伞,径自抱住了唐等:“唐等,你听好了,我不会死,我不是那个遗风,我姓唐,唐等的唐,唐遗风,我谁都不是,我只是你唐等的。”

  倾盆大雨,打在遗风的身上,他就静静等着唐等发泄,最后醉昏过去,一把抱起唐等就往厢房走去,对路过的杂役吼道:“唐等病了,叫大夫来!”

  忧虑加外患,唐等的嗓子也废了,大夫摇摇头,提着药箱走了:“或许还能吊这条命吧。”

  班主从最开始关心的深情马上换成了淡漠,人情冷暖。

  唐遗风听见唐等用喑哑的声音说:“唐遗风,你是遗风对不对。”

  唐遗风的身子一震,不说话。

  “可我当时明明记得我已经杀死你了?”

  “难道不是吗?”

  “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你怎么,还不去死?”

  唐遗风没说话,站了会,出门去买药。

  唐等喃喃道:“该死的是我啊?”

  唐遗风撑伞出去,外面下了大雨,提着药回来的时候,沿途听见不知哪处着了火,心里有些慌张,飞快的跑去梨园。

  浓烟滚滚,连大雨也无法浇灭。

  “最后,人们看见了安然无虞正在昏迷的唐等,手上的红线一直引申到一只木偶手上,木偶一身全是阴霾。”

  老者笑了,沉睡再未醒过来,怀中抱着一只木偶,红线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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