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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往昔


安清看叶葆珍这发呆的架势,就知道叶葆珍不信,他心中暗叹,这样的事,别说别人,他没经历之前自己也不信。

        安家代代出美人,从他的祖母安国公到他母亲安大人,在凰朝都是数得着的漂亮女儿。到了他这一代,哥哥安澜自幼就是倾城国色,堂姐妹安琪、嫡幼妹安珩在女子中的容貌也都极为出众,身为安家的二公子,他虽比不上安澜的神仙容颜,却也是男儿中的佼佼者。安澜五官大气仪态万方,属于那种万人丛中一眼看到就会惊艳不已的绝世美人,相比之下,他的五官更为秀气,体态也更为娇怯袅娜,乃是近距离细看让人心生怜念的男儿。从小到大,大凡见过他的人,都会对他多看上一眼的。

        可是这样的好颜色,却没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幸运。原本他以为他生得这般好,又有家世,未来的妻主怎么样也不会给他气受的。可是后来他才知道,他太天真了。

        他十四岁和吏部尚书楚昀的长女楚宙定了亲。对这门亲事,他是极开心也极憧憬的。安楚两家门第相当,两家都是世家,安家是国公府,楚家是相国宅,他和楚宙也是年貌相当,楚宙比他大三岁,容貌体形在女子中算得上上乘。虽说一定了婚,他就听说楚宙房中有两个虽没开脸却已经收了房的侍儿,可他也不甚在意,凰朝以女子为尊,楚宙是世家小姐,房里有个把侍儿,这算得了什么大事吗他母亲身边还有一个平夫一个侧夫两个侍夫呢。

        过了两年,他嫁过去了,日子刚开始的确过得很平顺。楚宙家里原来的两个侍儿都是自幼照料她衣食起居的,一个比她大五岁,一个比她大两岁。他这般容貌,又比侍儿们年轻,更是大家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楚宙虽然自幼是个膏粱女儿,却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被她祖母楚霜和她母亲楚昀逼迫着认认真真读过书的,娶了他这个才貌双全的正夫,自然就不把家中原有的侍儿放在心上了,一连几个月都不往两个侍儿房中去一趟。他那时节年轻,又觉得自己是新婚的正室,对楚宙冷落侍儿的事不甚在意,如今看来她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只不过当年他是新人,别人是旧人罢了。

        嫁过去的第二年他十七岁,虽已成婚了近一年,却因还不到宜女之年,迟迟未有喜讯,楚宙倒还不算着急,每日里依旧与他理丝弦调丹青,可是楚家母父却是等不得了,他还小,可楚宙已经二十岁了,历朝历代二十岁的世家女儿都有人做母亲了,更兼当时楚宙的妹妹楚霄和苏澈定了婚,却因苏家不同意没能够成婚,一家人都把抱女孙的希望寄托在了楚宙身上。岳母楚昀亲自吩咐,再给大小姐房中添两个小侍。

        与那两个年长的侍儿不同,这两个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模样生得俊俏,衣着打扮也新奇入时,又都对楚宙十分殷勤,也就一个月,他就觉出楚宙待他的情分淡了许多。以往几乎只属于他一人的阿宙,那会子却跟他提出要雨露均沾,说什么都是嫁给她的男儿,她不能薄待了任何一个。

        他那时节还不大明白,傻乎乎地以为她这么说就果真是这么想的,别说他了,就连他的生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至今记得他生父当初安慰他说:“女儿家能够做到雨露均沾,就不错了,你看皇上不也有好几个君卿吗?你皇后哥哥不也照样过日子吗?清儿啊,你是正君,要大方,要能容得下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方的,只知道在刚开始那几个月,他很有些不习惯,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经常一个人长吁短叹。楚宙到他房里来的时候,他一想到楚宙和别人在一起的情形,就欢喜不起来。受了几回冷待的楚宙,自然也不肯委屈自己,别说花力气哄他了,再来他房里应卯都不大情愿了。他不热情,小侍们瞅准了机会,越发积极地兜揽楚宙。到这年年底的时候,楚宙已有整整一个月没理过他了。

        好在他是世家公子,好在楚家还盼着他开枝散叶,十八岁的新年,一过了正旦,岳父

        就把他叫过去连安抚带数落地训了一顿,又把楚宙喊过去,当着他的面细细地劝了一回,当天就下了令,让楚宙以后每个月至少陪他二十天。

        楚宙自然不情愿,可架不住母父逼迫,加之他实在是年轻貌美,论相貌论年岁,都比那两个新来的小侍有优势。一连两个月,楚宙都在他房中宿着,两人的情感又恢复到新婚的状态,不过他这时节已经知道了不少的事,欢畅之暇,就有些怕别人说他霸占妻主,不够贤惠。心里虽然舍不得,可他仍是催了楚宙两回。楚宙却不肯去,跟他说不就是两个小侍么?谁规定了她一收了房,就必须一直宠下去啊?

        似乎也确实没有这样子的规矩,他想了想也就不再劝了。他们和楚宙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曾管过他是不是难过,他又何必一个人做好人呢?

        这年的四月他终于有了身孕,消息一出,安楚两家都极为欢喜,楚家自不必说,安家也是极为高兴的,安家下一代中,安澜那会子还没身孕,安琪那时节也还没娶亲,他的喜事,对安家的长辈来说也是个十足的好消息。两家比着给他弄各种吃食,给他准备各式各样的幼童玩具,便连皇家都一再颁发赏赐。

        妻主楚宙也很开心,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呢。虽不再宿在他房里,却也常来陪他闲谈解闷,与他一起在花园里走动,他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看着风华正茂的妻主,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幸福。

        可是这样的幸福也就持续了两三个月吧,有一回,他无意中听岳母楚昀房里的一个侍儿说起,说是楚宙又纳了一房小侍,而且这个小侍是欢楼里带回来的,说是什么清倌人。楚宙日日和这个小侍在一起,把原来的四个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大为吃惊,他在孕中没法子服侍妻主,心里明白楚宙这些天必是要去原来的侍儿处歇宿的,他虽然不欢喜,可是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几乎家家如此的,也就不那么难过。他也想到楚宙没准会纳新人,身为吏部尚书的长女,她只要想,就会有无数人家扑上来献儿子。他想到了她会纳个小家碧玉,他自己安慰自己,他毕竟是正室,多个把小家碧玉不会怎么样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纳个欢楼男儿。

        他难过得心如刀剜,让人把楚宙找了来,连说带哭地闹了一场。他之前从来没使过性子发过脾气的,楚宙很有些不习惯,当着侍儿的面说他不能容人,让他把《男则》《男诫》多读上两遍,他气得要死。楚宙却是不予理睬,一甩袖子只管走人,一边走还一边跟他讲,这官司便是打到御前,也是她站理,姚天哪个女儿不在夫郎有孕的时候去宠别人呢?他若是个贤惠的,就该主动帮她纳侍,是他不提不安排,她没法子才自己去找人伺候的,他不说反省错误,反倒来指责她,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自幼也是母父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又兼那欢楼男儿仗着楚宙的势,很不把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地讽刺他气量小没有个正君的范儿,他在孕中本就情绪不稳,一急之下就和那男儿对着吵了起来。他的陪嫁侍儿都跟他讲,让他拿出少正君的款来,用家法惩罚那不知礼数的男儿,最起码打上二十板子再把人捆了卖出府去,可他心不够狠手不够辣,做不来这样的事。那男儿吃准了他这一点,越发地猖狂了,三天找他吵一小架,五天找他吵一大架。

        不到一个月,他就被气得卧了床。安家母父知道了,让人给他捎话,劝他凡事想开些,别和不上台面的人争竞,保住腹中的胎儿才是第一要紧,并且跟他说宫里今年新进了两个年轻的昭仪,皇后正烦心呢,让他不要遇到一点子小事就给皇后诉苦。

        他明白这是安家不便替他撑腰,毕竟妻主在夫郎孕中纳侍,实在是姚天很常有的事,他也不敢让人去告诉哥哥安澜,哥哥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身孕,宫里却又添了新人,便是皇上嫂子待他再好,只怕心里也是苦不堪言的。

        悲苦无处可诉,他每日里恹恹的,将近二十天都没能下床。楚家着急了,岳母楚昀担心再这么下去,他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岳父段氏跟他关系一般,段氏出自武将世家,对于身子骨偏弱的他没什么好感,但段氏为人还算正派,见他被气得卧了床,就当着他的面,让人把那欢楼男儿给叫了来,劈头盖脸地训了顿,又逼着那男儿给他斟茶认错。那男儿不敢顶撞一府的主夫,却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人,来之前就悄悄地让人通知了楚宙,楚宙到的时候,正看见那男儿给他跪着敬茶,他一见楚宙黑着脸,心下就一慌,茶水没接住,洒在了男儿身上。楚宙当时就发了彪,当着段氏的面指责他心胸狭隘无事生非,每日里别的事全不做,只知道霸占妻主吃醋拈酸。

        他被这指责给惊得愣住了,他以为正旦之后他和楚宙已经恢复到了新婚燕尔的时候,却原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不过楚宙这么一发脾气,倒是激起了段氏的怒火,段氏当场传了管家过来,把这男儿打发出府了。

        新纳的侍儿就这么被打发了,楚宙自然不高兴,但看在他怀着孕的份上,倒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两天,不知道岳母楚昀怎么哄劝了楚宙,楚宙竟是赔着笑又上门来了。

        他心里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看到她就喜怒交加了,可是再怎么样楚宙也是他的妻主,两个又有一段少年新婚的甜蜜时光,她肯来负荆,他自然不舍得拒绝。两个人一起赏花钓鱼,下棋听曲子,斗鸡斗鹌鹑,日子过得倒也算惬意。

        只是又过了一阵子,当宫里传来明昭仪怀了凤胎的喜讯的时候,楚宙也乘着这喜气,又纳了一个十七岁的男儿,这男儿倒真是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是个小官员家的儿子。不知道楚宙和楚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这个男儿也只是开了脸放在了楚宙房里,虽说吃穿用度比原来的四个都强上许多,但名义上仍旧是个小侍,没有侍夫侧夫的名分。

        他经过了那欢楼男儿的事已经想开了,又想着哥哥安澜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尚且不得不忍耐,他又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脾气呢?

        想开了,他也就和楚宙相安无事了,想开了,他也就看得更清楚了,他冷眼旁观,发现楚宙实在不是一个长情的人。男儿们不管美丑,在楚宙眼里大概就只有两类人,曾经宠过的和正在宠的。不管是哪一个,只要不是她正在宠着的,她就能冷淡得跟陌生人一般。以前为了他冷落两个侍儿,后来为了两个小侍冷落他,再后来为了欢楼男儿,冷落他们五个,而今纳了这小官员的儿子,就压根儿不再提起那被送走的欢楼男儿。

        他看在眼里,知道这样子下去,他还有得气受。楚宙还年轻,楚家也正在鼎盛,楚宙身边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他终究要被嫌弃的。

        可他无力阻挡这样的趋势,他发疯一般盼着肚皮争气,能够生个女儿,他知道他只有生个女儿,才能在楚宙不断纳新人的时候,能够挺直了腰杆说话。

        可是天不遂人愿,八个月辛苦,最终生下的是个儿子。生产的时候,又遇上了难产,虽然仰仗太医们出力,他和儿子最终父子平安。但只生了个儿子的事实,让很多人都失望了,第一个表示失望的就是岳母楚昀。这位已经人到中年的吏部尚书一听说女婿生了个孙子,一天都没吃饭。岳父段氏也很失望,不过他还算善良,没说什么苛责的话,上前来抱了抱孙子,就返回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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