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餐

想到儿子，陷入沉思中的安清，就忽然间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一脸疑问地盯着他看的叶葆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这个年轻女儿跟前说了什么样的越界的话，心下不由得又急又羞，一跺脚，急匆匆地向穿堂跑去。

        穿堂后面的第三进正房，是男儿校书的地方了。

        叶葆珍越发想不明白了，这安公子先是呆愣了好一会儿，又忽地一下跑远了，也不知道还生不生她的气？可她也没再往前追，说到底她和安清不过是才认识了几天的同侪，细问家中苦恼，再耐心地给予安慰，这样显得亲密要好的事，不适合她做。

        她微带怅惋地在第二进院子里练了一套拳，练完拳又练了一阵飞檐走壁的功夫，最后踩着西跨院的院墙往她住的第一进院子的房顶上走。

        西跨院一共三进，第一进是个有厢房有主房的中规中矩的院子，第二进和第三进都是没有配房的两层小楼。其中，第三进的小楼因临着小花园，又能眺望到太液池，地理位置最佳，乃是修书处众人都心仪的住处。可是叶葆珍在众人中到的最晚，她那天带着婢女雾昆紧赶慢赶赶到修书处的时候，顾琛和岳昉二人已经与两个有背景的翰林院袛候抢先住进了第三进，郑凌岫、两个老年女子以及另外一个原来就职白虎的中年女子，也占据了第二进的小楼，第二进的小楼上还给王韶和楚晗各留了一个房间。每个人又都带着婢女，两座小楼不管是楼上楼下，都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叶葆珍无奈，只得和秦史两位太医的女儿挤在了第一进的小院子中。秦史二人到得早，住了主房，她带着雾昆住在了东厢房。

        雾昆当时还嘀咕了一句，说她是蕉州叶家的小姐，怎得秦史二人居然敢不把主房让出来？她连忙喝止了雾昆，秦史二人都是当红太医的女儿，她一个蕉州督抚的庶出女妹，能比她们尊贵显赫到哪里去？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她提高了点声音，给雾昆讲了一番她和秦史二人一样，都是个新入仕的九品官，品级相同眼下做的差事又一样，没有让人家两个给她腾房子的道理。

        许是那日她的言行入了秦史二女的眼，没两天她们三个就姐姐妹妹地喊了起来。她是个爱交朋友的，一进京就得了两个很能聊到一起去的朋友，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

        她刚从东厢房上翻下来，就听见主房中传来了秦家小姐的声音：“今个儿你我各抄一卷，这个量可有些大呢，赶紧用了早餐走吧，迟了怕是就不得歇午了。”这是秦史两个回来了？她两步跑进了主房，秦家小姐倒被她吓了一跳：“小叶子你干嘛这么没声没响地闯进来？”

        叶葆珍大大咧咧地一笑，上前抱住了秦小姐的肩膀，“小秦秦，你俩怎么到得这般早？回趟家怎么也不多待会儿？”

        秦小姐听了眉毛就耷拉下来了：“再待下去，我能被母亲父亲烦死，她两个在家里平静不了三天，三天之内，必定会吵上一架，吵得我耳朵都生茧子了，她们俩也不嫌累。”

        叶葆珍眨眨眼，她自幼没有父亲，母亲又去世的早，并不知道天天看母父吵架是一种什么滋味，当下眨眨眼睛，问道：“他们经常吵架么？”

        “前几年也还好，这两年不知怎得了，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大，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两个就能叮当上半天。”秦小姐无奈地摊摊了手，自往餐桌前坐着，准备用早餐。她家中父亲母亲原本是极和美的，母亲秦梦菲疼宠父亲，父亲孟氏贤良温顺柔情似水，可是这两年父亲的脾气忽然间就暴涨了，逮着母亲动不动就是一顿好训，母亲自然不能接受，两个时常对峙，好在目前尚且停留在动口的阶段，还不曾动手。若是两个动了手，那她可真不知道该帮谁了。

        史家小姐边招呼叶葆珍入坐，边对秦小姐道：“你知足吧，你母父以前并不怎么吵架，近来才拌两句嘴，你这滋味再难熬，过阵子终究会好起来的。我呢，我已经被我母父唠叨了十几年了。原以为做了官就不会被唠叨了，可谁知道昨个儿我回去，一切照旧。”

        叶葆珍拣了颗鸡子放在碟子里剥皮，边剥边问道：“她们为什么唠叨你啊？”

        史家小姐给自己的粥碗里放了两块酱菜，这才耸耸眉毛：“哪有什么为什么，这天下做母父的无非是两种心肠，一种是看谁都不如自家女儿，世上女男千千万，她们家女儿数第一。另一种呢就是女儿都是别人家的好，对着人家的小姐各种夸赞，对着自家女儿就各种嫌弃。很不幸，我母父就是后者，从小到大，她们俩一会儿说我练字不如某某，一会儿说我学医赶不上谁家的谁，一会儿我嫌太懒，一会儿嫌我没眼力劲儿，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在她们眼里都比不过别人家的女儿。”

        这种被家人嫌弃的滋味，叶葆珍多少能够理解，她从小到大，姐姐叶世珍没少唠叨她，不是嫌她太跳脱，就是嫌她太爱管闲事。可是姐姐的唠叨终究和母父不同，何况她和姐姐差了好几岁，在她还是个小妹子的时候，姐姐已经娶夫纳侍了，在她身上花的功夫有限。

        史家小姐看了一眼叶葆珍，随随意意地问道：“葆珍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家母父从来不唠叨你啊？”才相处了几天，她并不知道叶葆珍家里的情形，看叶葆珍跟她差不多大，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叶葆珍家里也是有母父的。

        “我不记事的时候她们就都去世了。”叶葆珍用勺子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粥，入口的香甜冲淡了心头的微苦。

        “葆珍，你要想以后有人唠叨你还不容易？娶个大几岁的夫郎就行，那大夫郎管着你，比什么老母亲老父亲都强。俗话说得好，男大五，有人护，男大三，诸事全。”秦家小姐看氛围有些沉闷，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

        “呸，你怎么没个正经，有这么跟姐妹开玩笑的吗？谁想娶个大夫郎啊？”没等叶葆珍开口，史小姐就急急地冲着秦小姐嗔了一眼，末了又冲叶葆珍道歉：“小秦子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可她心不坏，葆珍你呀，别因了这个恼了她。”

        叶葆珍大度一笑，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故作高深地道：“我也觉得这话不大对。”

        秦小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还没等她赔礼，叶葆珍就一般正经道：“女儿家娶夫郎就是用来疼的，娶个小夫郎要疼，夫郎大几岁那一样也要疼，没有说夫郎大几岁，就让夫郎看护妻主的道理。”

        “葆珍说得好，将来哪个男儿嫁给了你啊，那真真是有福气。”史小姐边夸叶葆珍，边继续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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