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璧还
决计断了这段情,虽然心有不舍,安清倒也没怎么拖拉犹豫,从第三进院子中一回来,他就决定派莲房去给叶葆珍传话,哪知道连喊了两声都没见到莲房,倒是守正从屋子里跑出来,“顾小姐同莲房去小花厅了,安公子有事吩咐奴才吧。”
安清听了便招手把守正喊到了卧房中,低声吩咐道:“今个儿叶小姐再让雾昆送夜宵,你莫接她的,让她给叶小姐传个话,就说我说的,以后别再买夜宵了,不管是荔枝糕还是烧鹅都别买了。”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脸上的表情也很有些悲痛,眼皮微肿,眼眶发红,守正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小声替叶葆珍说合道:“安公子,您的意思是生叶小姐气了么?叶小姐年轻,人也不够细致,说话做事难免有不经意的时候,您别太计较她。”
毕竟不是自己的侍儿,安清不欲跟这守正多话,但念着守正替他传递东西的情分,便淡然答道:“叶小姐若是问起来,你跟她讲我思量再三,决定各行其道了。”
守正没想到安清这么讲,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这些天替安清和叶葆珍来回字纸,心中已是认定了安清和叶葆珍早晚会在一起,他心里更是巴望着等安清嫁给叶小姐的时候,他就求了齐公子,让他跟了安公子,忽然间安清这般讲,他只觉他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他不甘心地追问道:“安公子,这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我们公子的意思?奴家方才瞧见我们公子跟您去第三进了。”
这世上的事果然都是瞒不住人的,安清心头有些烦躁,声音微冷地道:“弄清楚是谁的意思有必要吗?左不过是我心意不坚出尔反尔罢了。”
守正愣了,他印象中安公子一向是温柔娇怯的,像这样出语怼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安清见守正愣怔不语,知道守正是被他惊到了,他微微想了下,自己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既无情又生硬,根本就不是聪明男儿的做法,若是那些手腕玲珑的男儿,必然会说些宛转的话进行解释,然而他却不想用虚词诡说来替自己前后不一的言行做毫无用处的辩解。
守正盯着安清看了一瞬,见安清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想来是思量定了,当下只好苦声答应道:“公子的话我记着了,我这就去门口守着,公子早些歇着吧。”
这侍儿竟比自己还难过么?安清微有些奇怪地看了守正一眼,不过他此时心痛如绞,根本没功夫细究守正的心情,待守正走后,就自己坐在椅子上把自入修书处以来跟叶葆珍的相识相处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越想越难过,一开始只是悄悄抹泪,到后来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怕被人听到不雅,他和衣躺在了床榻上,拿薄被蒙了头,哭得肝肠寸断。
世上最苦的事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明明两情相悦却不得不把爱意亲手掐灭。
叶葆珍正在东厢房听岳昉抱怨宸雨公子:“我不准他搭理关国公,他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关国公照旧每天都来给他捧场,我今个儿晚上问他,他就跟我说关国公是楼里的老客人了,他得慢慢来,直愣愣地拒绝会让关国公下不来台。”
叶葆珍很是替好友不平,气呼呼地一锤桌子道:“宸雨公子这意思是要怎样?两头都吊着吗?他一个男儿家,要嫁几个女子?你待他一腔真心,他看不到吗?”
岳昉原本是又气愤又伤心,从清若空一回来就找叶葆珍倾诉,可是听叶葆珍抨击宸雨公子,她并没有生出好友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欢喜,反而比之前更加不痛快了,她语气不悦地拦截叶葆珍的话:“小叶子,你不要这么说他嘛,他一个娇弱男儿孤身在京城闯荡,又是亡国皇子,关国公这样身份的贵人,他根本得罪不起。”
叶葆珍恨其不争地瞪了岳昉一眼:“你呀,真够护短的,明明是宸雨公子摇摆不定,我说他两句,你就心疼了,这么护着。你这么护着他,他有替你考虑吗?他有心疼过你吗?”
岳昉表情奇怪地看着她:“小叶子,你气糊涂啦?咱们是女儿家啊,只有咱们心疼男儿的,哪里有让男儿家心疼咱们的道理”她们都是官家小姐,想要被男儿心疼,怕不是要成为世人口中没出息的软饭女?
叶葆珍却是回答得理所当然:“虽说姚天都是女儿宠男儿,可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那必然是互相心疼,女子疼惜男子,男子也应当懂得体谅女子,两个相互扶持互相关心才能白头偕老。”她们蕉州虽是个偏僻地方,可她所见到的几个妻夫和睦的山里人家,都是妻主和夫侍能够互相体谅,一家人相扶相持有商有量地过日子。
岳昉睁大了眼睛看她,很有些不可思议。
叶葆珍也不再解释,想了想,给好友出主意道:“你别管宸雨公子他怎么说,你只要弄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就行了,你若是一心想娶他,你就直接派人登门求亲。把他娶回家了,他就不用敷衍关国公了。”
岳昉听了原本垮掉的嘴角重又翘了起来,眼睛也弯成了温暖的月牙:“小叶子你说得对,我中秋回家就跟母亲提,让母亲请最好的媒人上门说亲。”
叶葆珍继续给好友鼓劲:“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儿对一个男儿最大的爱意就是以正室之礼娶他回家,你能做到这一点,别说一个关国公,便是十个关国公,都是小菜一碟。”
岳昉开始激动,两眼放光地设想道:“我成亲的时候让咱修书处的人都去喝喜酒,你和阿琛跟着我去接亲。我们三个骑同样毛色的马,再穿同样款式的衣服,让人瞧着像亲姐妹。”
“阿琛可以,我多半不行,我比你大,等你和宸雨公子成亲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娶了清儿了,接亲的差事只能让给别个没成亲的女儿了。”叶葆珍跟着天马行空地畅想未来,虽然安公子还没有答应她,但她看安公子这些天的情形,觉得花好月圆是指日可待了。
两个正说得起劲,雾昆就进来了,雾昆手里还提着那个敦敦实实的食盒,“小姐,安公子那边有话说,奴才怕学不好,让守正随着奴才到院子里来了。”
叶葆珍吃了一惊,忙和岳昉往屏风外走,口中吩咐道:“快把人家请进来。”
“叶小姐,奴家瞧着安公子的意思,必是拿定了主意了,小姐以后另谋良配吧。”守正把话细细地讲了,末了很有些遗憾地看了看雾昆。
叶葆珍自守正进来,手心就狂冒汗,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才把话听完了,此刻只觉脑袋上被人打了一个闷棍,嗡嗡直响,既无法思考,也说不出话来。
岳昉在一旁瞧着,见叶葆珍如此情形,便先吩咐雾昆送守正回去,又自己扶着叶葆珍往屏风内走,待叶葆珍坐下后,她便气愤愤地替叶葆珍谴责安清道:“这个安公子也是的,他既没拿定主意,就不要接受你的心意嘛。湖也游了,饭也吃了,礼物也收了,你这边一厢情愿地盼着早日娶他,他那里却反悔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亏我之前还夸他有勇气,他这根本不叫有勇气,他这叫反复无常怯懦自私,只想享受女儿家的爱慕讨好,不想付出也不想承担结果。”
“咳咳,小昉你也不要这般讲嘛,他一个已经嫁人的男儿,又有了儿子,自然要考虑得多些,我原本就跟他讲过,我和他之间的事,何时开始,何时结束,都由他决定。他既然考虑了这么些天,还是决定不开始,必然是权衡再三,不得不如此,我想他此刻心里多半也不好受。”叶葆珍头脑昏昏沉沉,听见岳昉批评安清,心里头就自动地有些不乐意,急急忙忙地开口替安公子辩解。
“他不好受什么?不好受也没见他把小姐你送的宝石小包还回来啊?那可值一百两银子呢。依我看啊,他分明就是个贪图女儿家礼物欺骗女儿家感情的旷夫怨男。奴才听说京城里这种旷夫怨男可不少呢,年纪大了不得妻主宠,就在外面勾搭年轻的小姐们,哄着小姐们给他们花银子买礼物,他们也不是真心跟小姐们要好,都是贪图银钱逢场作戏。”雾昆从外面进来,话说得比岳昉犀利多了。
“我上次跟你说什么来着?你是想挨揍,还是想回蕉州去?”叶葆珍一把揪住了雾昆的衣领,往上狠狠地一提,目眦欲裂地瞪着雾昆。
“奴才知错了,小姐你别动怒啊。”雾昆双脚离地,衣领被叶葆珍紧紧地揪扯住,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由得又怕又慌。
“小叶子,你做什么?你冷静点。”岳昉见雾昆憋得脸红脖子组,赶忙上前抱住叶葆珍的胳膊。
“她是我的人,却总是诋毁安公子,你说这要不要的?”叶葆珍把雾昆放了下来,又狠狠地瞪了雾昆一眼,“我知道你心疼我,护主心切,可是你也不能诬蔑别人是不是?安公子是什么样的大家公子,他缺这么点礼物吗?他没有把小包还给我,必然是想留着做个念想,你非要让人家把东西全还了我,一丝念想都不留,你就高兴了?还什么贪图银钱逢场作戏,你这话让人家安公子听见,能笑掉下巴,人家堂堂安国公府的二公子,贪图我这点子银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似乎是印证叶葆珍的话一般,次日中午,莲房趁修书处众人都在午休之时,奉了安清的令把一个红锦包袱交给了叶葆珍。叶葆珍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宝石小包还有一百两银子,此外她写给安清的那些情语字纸,也都码得整整齐齐地装在一个信封里面。
“我家公子说银子是水粉和游湖的花销,他不懂世务,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足,待他中秋归家再取些来。”莲房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葆珍听了坚定地拒绝道:“我送公子东西,不过是为了我的心,心意已达,礼物的使命就完成了,绝对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公子用不着的话,扔了烧了就是。”
莲房看着眼睛中布满红血丝眼睑下全是黑青的叶葆珍,很是不忍心,可是想起安清那双肿得如同红皮核桃的大眼睛,就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知道礼物和银子,叶小姐都是绝不肯收的,可是还请小姐体谅我们公子,公子他身不由己,若是叶小姐不收,公子他只怕是终生难安。”
这话便是逼她收下东西,认可两个人之间飞鸟在天游鱼在水,互不相欠再无瓜葛的意思了。叶葆珍心头大痛,可是想到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安清安心,那她收着也就是了。
倘若感情的刀锋必然要伤到一个人,那她希望受伤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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