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网络正义（十一）
梁玉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无法掩盖的惊慌。她后悔自己没有仔细地准备好，这下可能关幼涵会猜到些什么了。
她有些焦虑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走到厨房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目光倏地凝固在餐桌上的一堆牛轧糖中。手指轻轻颤抖着，从一堆揉着眼睛的小女孩中勾出了那个u盘的圆环。与此同时一起到了她手上的是好多颗糖。
掩盖在一堆糖下方的u盘崭新崭新的，但这样的款式她从未买过，也绝对不会是高建引的。
她坐下来，神色不安地撕开了一颗糖，把略微露出的银色掩盖在糖纸之下，继而拿出了手机。手机上的通讯录第一位赫然是她备注的“a高”。犹豫了许久，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联系人，直到屏幕熄灭。她把手机背过来，露出了手机壳。手机壳上画着一个扎小辫儿、揉着一只眼睛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手上还抱着一只小熊。
最终，她猛地把手机扣到了地上，冰凉的圆环在她的手心里，硌得生疼。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背后的吻痕尚且残存。
她非常讨厌这种被威胁的感觉。
梁玉施施然起身，慢条斯理地往杂物走，路过客厅的时候神色平静无澜，只是手上多了一捧牛轧糖。她放下以后，攥着两颗牛轧糖打开了杂物间的门，也不合上，只是在里头翻找着什么。很快，她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本封面折了好几折的书，边边角角破破烂烂的。她对着空气扬了扬书的封面，然后面无表情地撕开牛轧糖吃了一颗，手上还有另一颗糖。
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漫画书，很久很久以前的庸俗的搞笑漫画。
这是唯一一本她从小到大一直都舍不得丢的书。
她一边看一边笑，也许是因为糖太甜了，或者因为太好笑了，时不时就抽出一张纸巾抹了抹眼角，继续笑。直到她捂住腹部，瘫在沙发上，面色红润，带着真诚的笑意。
好像她终于活过来了。
半夜，大约是三点钟的时候，梁玉悄无声息地起床了。她没有开灯，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非常黑。不过她不怕鬼。
她慢慢地穿过客厅，走到杂物间里，熟练地摸到地上那个冰凉硌手的u盘，从一堆书架底下拨开好几本书，拉出埋在底下的厚重的东西。她坐在一堆杂物中间，地上是灰尘，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奇异的味道，像是有点甜腻的、黏在糖纸上的过期糖果，但又充斥着灰尘遍布的呛人气息。
打开这台厚重的电脑，把u盘很小心地插入。轻微的声响让她眼皮跳了跳，原始桌面蓝天草地的蓝色光投射出来，照在了她的脸上。
划着鼠标，点开“文件资料”，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高建引的事迹。她眼皮酸胀地从事迹中挑出了别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点开“视频”文档。
她调到静音，默默地看起视频。
第一个是酒吧的视频，全方位无死角的展现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包括她自己刻意引导的动作。梁玉的眼神冷下去，关掉视频点开第二个。第二个是洪业鬼鬼祟祟从谢儒周的实验室出来的视频。哪怕他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他还是没想到监控已经好了，手腕上的表轻而易举地暴露了他的身份。第三个是高建引和洪业在24小时便利店交换u盘的视频，经过放大处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个人交换过u盘。
后面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许许多多的视频，这些视频居然是高建引对历届女学生之间的调笑之话，用词尺度极大。而女学生们无一不是痛苦地啜泣，或是不语。整个视频中，全程是高建引在说话，而不同视频里的每个女学生整个人都打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马赛克，即便是熟知高建引的学生的梁玉仍然为之震惊。
……她在最后一个视频里，听到了熟悉的、噩梦般的言论。
最后一个视频是她——即便有如此厚重的马赛克遮盖，即便她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梁玉关掉视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字：
“给你看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马上告发他，但是我有绝对证据，保证你下半辈子都不会被这个人渣扯上。合作吗？”
梁玉不仅没有被突然出现的红字吓到，反而因为红字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兴奋。
她微笑着，从容不迫地在键盘上敲下了字，而回复的文字在屏幕上展现了血淋淋的特效，整张屏幕就像是一张哭泣着的脸，布满褶皱，眼角流动的是血泪。
她说：“我求之不得。”
“你怎么能肯定梁玉会答应你呢？”127好奇地蹲在何晞的脑海里。
“这个嘛……小孩子不可以知道哦。”何晞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手里捏着刚刚从第二格系统储物格里拿出来的东西。
“说嘛……说嘛。”127本着职业道德，忍着没有去戳何晞脑海里的神经。
何晞指着那副眼镜：“嗯，我可以隐晦地说一说。”
“这副眼镜是高建引的。”何晞看着跃跃欲试要戳她神经的127，“然后沙发上有一堆资料，眼镜掉在了沙发旁边的缝里。”
127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再结合一下梁玉肩上那个还算新鲜的吻痕。”何晞微笑着说，“你能猜出来了吗，猜不出来的话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127整个人一开始是白色的，然后慢慢变成了害羞的浅粉色，继而变成了鲜红色，最后转变成了愤怒的火红色。
“梁玉应该不是自愿的……”何晞摸了摸127头顶的毛，“应该是被胁迫的，但是那又如何呢，做错了事情还是要被惩罚。她只是一个有苦衷的加害者而已，这句话提取主干就是——”
“她是加害者。”
网络上的舆论还在发酵，越来越多人要求学校彻查这件事情，不知道学校还要装死多少天，网友的愤怒值一直都在上涨。而词条加了好几个“□□未遂者是a大正高博导”“我们到底怎样才能消灭猥亵”“师生恋悖德”“猥亵就是□□未遂”。
“这一回能不能撑到三天呢？”何晞推开窗户，看着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舔舐着她的手指，冰凉的触感
“梁玉，我知道你心里害怕。”高建引接过梁玉递过来的一大袋的牛轧糖，“不过我保证，我不会把你的信息暴露出来的。”
他看着糖上面画着的小女孩：“这个包装纸我很喜欢，你画的很像囡囡。”
梁玉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高建引觉得梁玉的目光有点奇怪，不过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心中惊慌害怕的缘故。他很和蔼地拍拍梁玉的肩膀，大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放开，离她有一段距离：“我打算交给你一点任务。”他把u盘递过来，梁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很眼熟，对吧？”高建引笑道，梁玉的手心瞬间出了汗。
然而下一秒她轻微地松了口气，只听高建引道：“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学术资料，你也知道，国际学术周刊很快就要截止这一次活动的时间了，他们很倔，筛选机制也很严格。不过呢，只要你能赶出来，并且顺着我里面的资料好好理清楚分门别类，到手了的奖金我可以分你二成。也可以让你当二作。”
梁玉前额的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梁玉的声音，高建引会有一种略微的奇怪：“奖金可以，二作就不必了。高老板，我现在就开始吗？”
“当然。”高建引把梁玉给的糖又递回去一颗，笑容满面地说，“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记得请我去你家吃葡萄。”
梁玉整个人猛地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好像听到了血管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勉强地说：“好的，等我整理完就会请你来的。”
高建引摘下与之前款式不同的金边眼镜，捏了捏睛明穴：“好孩子……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
梁玉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让她作呕的画面，不过她强忍着，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您也看到了，我今天早上，把客厅扫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倒是，也许是我丢在了别处吧。”高建引像是被提醒了，“我还没问，昨天关幼涵到你那儿干了什么？”
“您不是可以听录音吗？”梁玉道。
“听录音没有你说的有意思……”高建引坐在靠椅上。
“她就是想要求我，但是我不答应而已。最后她大概是想说谢儒琦打算和我绝交吧，多大的人了，还想要绝交这种事。”
“没了吗？”高建引的声音仿佛拉长了。
梁玉摊摊手：“如果您不相信，大可以直接打开录音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她看上去非常无所谓。
梁玉走出门的那一瞬间，听到高建引接了一个电话，声音瞬间温和下来：“囡囡，你乖不乖？今天在学校里也要好好表现，回家给你带小玉姐姐做的糖吃……葡萄？就是因为你喜欢吃葡萄爸爸才给你买的葡萄呀……好好好……”
声音渐渐变远。
梁玉的脑海中不断地模拟着一个画面：她冲回去，端起果盘里，狠狠地砸到地上，用鞋将葡萄全部碾碎，汁液从绿莹莹的果肉之中迸溅，像是被碾碎的眼球。
她从前也很喜欢葡萄，但是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遏制胃里翻腾着的恶心感。
不过她也不必忍很久了。
走在路上，她迎面遇到了洪业。两人并不算真正认识，但见过两面。
“梁玉！”洪业在人群中喊住了她。
而她只是攥紧了手上的u盘，熟练地低头，让刘海没过自己的眼睛，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假装没有听到洪业的声音。
“二二，你知道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改什么吗？”何晞无精打采地翻着书本，“是多读一点书，争取早日考上c大的博士。”
127同情地看着何晞。
“毕竟我现在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顾搴舟自己会做。”何晞幽幽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这个世界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干什么，但是就是赢了呢。”
127瞬间翻了个白眼。
“对了，你有没有顾搴舟的资料？”何晞拨拉了一下乱糟糟的桌面，从一堆书下面翻出了一张a4纸，“我打算记录一点东西，多了解了解顾搴舟。”
“最亮的星的资料其实权限很高，我没办法翻出那么多，只有他自己愿意公布在外面的。”127在浩大的数据库中精准地拿出有关顾搴舟的资料，“为什么我带过的每一人宿主都喜欢看他的资料呢？”
“你带过几任宿主？”何晞好奇。
“其实我以前不是这个系统的员工，但是后来被老板派过来了，因为薪水更高一点。”127道，“以前我去过穿书系统、灵异系统、末世系统……这些系统跟这个系统的区别就是他们会一直做那一类的任务，而你我是会做各种各样的任务。然后我在那些系统里带过大概有……二十几任，她们都很喜欢打听最亮的星的事情。她们偶尔会和他处在一个位面，不过从来没能和他成为搭档。”
127把一堆数据传送到何晞的脑海里：“你是第一个成功和他搭档的人，还是一个如此简单的任务。”
何晞并不觉得有多荣幸：“听起来，顾搴舟进入系统很多年了？”
“好像也不是……不过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一直一直在做任务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停下来过，每次的任务间隙都特别短暂。我们都猜测最亮的星是有什么急着要实现的愿望。但是很奇怪的是，所有人的愿望面板都是雾蒙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愿望面板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无’字，一个没有什么愿望的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勤奋呢？”
何晞猜测：“也许他只是一个很喜欢工作的人，或者说，只有不断地做着系统任务，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毕竟他在原世界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有通过不断地做任务才能证明自己存活的意义。”
127：“听起来有道理。”
何晞：“我在我自己世界里的时候，我家长告诉我，我以前跟她问过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她后来当趣事讲给我听的。”
127：“愿闻其详。”
何晞：“她说我小时候问她，既然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是不是有无数种爱好。然后她说是。”
127望着何晞。何晞脸上好像变得有点温柔，但是那点温柔转瞬即逝，就像是在夜空中短暂揭开了云纱泼了点光的月亮，很快又被裹在厚实的云层中。
“我就说，那肯定有人很喜欢学习。”
“我妈问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说，我梦到有一个人，嗜好就是读书，很多人读书有很多目的，只有他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他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读书。换成我的话，我肯定是用读书来证明我的价值。”
127：“……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并不觉得多有趣。”
“我现在突然不觉得我妈在开玩笑了，我以为她只是想要告诉我老老实实上班当社畜吧别挣扎了。今日才发现好像真的有纯粹是喜欢上班的人。”何晞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番，“虽然和顾搴舟一起搭档有种躺赢的感觉，但还是希望下次他不要遇到我了。不然我一点游戏体验感都没有。到现在为止，我一共就干过四件事情，第一件，喝酒装傻，第二件，做菜装傻，第三件，去梁玉家卖惨装傻。可能是我演技精湛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哎，我说下回，二二你下回给我定一个娱乐圈的任务吧，我说不定真的可以表演表演呢。”
127装死不回答，只是默默地翻开了一页资料。这是它没有发给何晞的一页资料。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顾搴舟在某一次任务中说出的话，被后来无数宿主们猜测着到底是谁：“我梦到过一个人，嗜好是读书，她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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